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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你以为靠的是以德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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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婚期的这段时间里,都是程祁在操办此事,从宴客名单的敲定到场地的选择,请柬的的设计到司仪的宴请,桩桩件件,我从未着手参与。
倒是程祁,每每不忙的时候,会在沙发上捞我入怀,把玩我垂落的发丝,认真征询我的意见。
我只说好。
我说好,他就开心,也不强求我真的给出个什么意见,继而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的做着记录。
期间一天我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晚上九点半过,还没进家门便发现通火通明,甫一进去,餐厅上数道目光一起拢了过来。
我手指一顿。
六七个人里,那些生的、熟的面孔,都是程祁身边的朋友。远远便飘来一股红酒醇香的气息,夹杂着冷掉饭菜的香气。
不知酒过几巡,其中几人褪去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内衫和毛衣,听到动静,齐齐向我看来。
最角落的李序率先抬手:“师母回来了!”
程祁坐在他们一群人中间,上边穿了件燕麦白的小山羊绒的开衫,长袖挽至手肘,露出精瘦的小臂,手里正捏着红酒细跟。那张不怒自威又冷俊到凌厉的脸帅的分外突出,此时见我回来,深刻难测的眼睛落过来。
现场的人扫了个遍,杜仝、柏景包括霍匀都在。他们几人里均从事不同行业,即便吃饭这样放松的时刻,周身捎上了工作时期的气质,同时望过来的时候含着一层轻薄的威压。
不过这几张脸倒是个顶个的出色,乍一看过去分外养眼。
不过此时的我没空欣赏,因为程祁已经朝我走过来。他身后几人很快便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好像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回来而受影响。
程祁走到我面前,胳膊斜斜地搭在玄关柜上,俯眼望过来,看我蹬掉脚上的长靴。
他一凑近,混合着红酒香烟的气息藏在皂香的衣襟上,缓慢地朝我侵袭过来。
“不高兴?”
刚进门时,勉强和杜仝李序打了个招呼,现在他挡在我面前,遮住了身后几道有意无意的目光,我就差把不痛快写脸上了。
他身边的人,如霍匀一般的朋友比比皆是,没几个我喜欢的。
脚上的靴子怎么都蹬不掉,置气似的,又偏不愿在换鞋凳上坐下慢慢脱。不觉使了几分力,越使劲越僵硬,一时半会硬是没脱下来,卡在脚踝的位置不上不下。
没两分钟,我的脸便红了,气息乱成一团,抠紧了手里的皮包。
头顶传来柔软的叹息,面前阴影落空。他俯身蹲下,大手扣住我乱蹬的脚,帮我卸力。
他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帮忙,又似提前预判了我的动作走势,在我第一时间往后退的时候就牢牢箍住鞋后跟,好耐心的等着我的下一步动作。
这一蹲下不要紧,不用抬头就能看得到远处餐厅投递过来戏谑的眼神。
我颊侧烫的不能忽视,一用力,脚上一松,靴子轻松脱落下来。
随即,脚边递过来我平日常穿的小熊□□的拖鞋,依旧是那只大手,掌心控制住拖鞋前身,我的脚不客气地塞进去。
最后一只脚换好,我的身高跟着落了八公分,近的我能数清他头顶黑硬的发丝。
程祁低头把我换下的长靴对起码进鞋柜里,手臂随着动作的牵扯绷出几道肌肉线条,顺手做完这一切后站起身。
没有长靴高度的支撑,他身量的威压高高在上的卷来。
“怎么晚了四十三分钟?”
柔润的语气,酝着质问。
九点到家,是他给我定好的时刻表。他的语气一如他的动作温柔,我却听得心口一阵窒息。
“堵车。”我摘下身上的首饰,随口应付道。
他垂眼凝视我,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换了话题:“要不要一起吃点?”
我摘掉耳钉,随手掷在手边的柜面上,冷道:“饱了。”
他只是注视我的动作,眸色温润,身上传来浅淡的烟味侵袭着口鼻。
我知道,他并不抽烟。
目光又轻轻越过他的肩侧,看向他身后的那群人,半空弥漫着散淡交错的烟雾,冷硬开口:“不让我抽烟,还勾我?”
我一个禁烟许久的人,乍一闻见这味道,说不心痒是假的。
见我耳环绕进去一缕头发,他伸出手帮我捋开。
“因为这个生气,还是因为没提前和你说他们来家里吃饭生气?”
难道我说我不喜欢,有用吗。
僵持不下的时候,柏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红酒,轻轻摇曳着:“你们夫妻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柏景不像霍匀清楚我和程祁之间的过往,他那张脸凑近了看,实在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有那么一瞬,我都没回过神。
程祁微微侧目,面色如常,嗓音也没有什么起伏:“知道你还过来?”
这些年来,我已经太熟悉程祁的喜怒。就像罗赋生两个月前说的那样,擅于窥察身边人的心思,琢磨别人比琢磨自己还多。
非一朝一夕养成的习惯,很难改。纵我不喜,也如影随形的跟了许多年,下意识的通透眼前人的喜怒。
哪怕这会儿他连表情都没有换过,我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由此,逼得我的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柏景不甚在意地笑,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阿弋?我能这么喊你吗?”
余光快速扫了眼程祁,见他没有反应,我也没有开口。
“今天冒昧登门,一是帮你们暖新房,一是庆祝阿祁在研究上的新突破。”他说:“不过你别担心,他没喝酒。”
“阿祁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们可不敢劝,是不是啊阿祁?”
男人手肘顶了顶程祁。
这些个朋友里,除了杜仝,好像只有这个一年前回国的柏景会站在这里,对于突然的拜访给出合理的解释和适当的歉意。
无论是客套还是真心,他给的尊重,我接住了。
因此面色稍缓,问道:“什么突破?”
“你不知道?”柏景惊讶道,转头盯程祁:“这种喜事你竟然不先和弟妹说?”
程祁一瞬不瞬地凝着我,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好像发现了什么什么算法,获得了什么什么青年奖。”柏景想了会,对于绕口的物理学术名词让步道:“……嗯,还是你跟弟妹解释吧。”
“……”
我的目光又调转到程祁脸上,他并没有解释自己学术上的卓越成就,只是自然的牵起我的手往里面走,不理会身后人的絮絮叨叨,把我介绍给了里面的一干人等。
其中李序显然喝高了,眼睛黑亮得惊人,干完一杯后直接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
他们聊的东西我不感兴趣,就偷溜出来坐在院子里,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移栽过来的十八学士看得出神。脑子放空许久,亮起来的手机页面上是关于程祁团队在物理界的重大发现。
其中许多专业术语我看不懂,从里面捡起一些重要字眼翻着,核心成果发表在了杂志封面。
程教授与团队荣获物理学突破奖,因其在数据分析中的关键算法获得国际青年科学家奖。成果直接促成了下一代宇宙考古阵列的国际大科学项目立项,而程祁,则被推选为首席科学家。
怪不得李序高兴成那个样子。
说起来,这些年里,他大大小小也拿了不少奖,但无论是他的实验室分配的单间公寓里,还是现在所住的观漪台,我一个奖杯证书都没有见过。
似乎有意被他藏了起来。
正在内衬口袋里摸索着,旁边递过来“啪哒”一声。
火苗窜出一厘米的高度,跳跃着向我倾斜而来。
我看了眼来人,虚握掌心护着火,咬烟凑过去,烟雾缓缓升起,心肺霎时得到了抚慰。
霍匀给自己也点了根,站着没动,目光落在远处的夜色里:“你还真挺有本事的。”
烟雾缭绕口鼻,驱散了点深秋的寒凉,猩红撩燃着烟身,燎烤出灼人的温度。
“他和他老师闹掰了。”
往嘴里送烟的手一顿。
“国外那两年他并不好过,算是被孙旭要挟过去的。”霍匀的侧脸在黑暗中南边起来,语气少有的失掉往日的攻击性。
他淡讽地笑了声:“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你现在的难处。”
“当年莫家的女儿跳楼。”他被烟雾迷了半只眼睛,眼底略有湿意:“警告的不是你。”
“是他。”
心脏咚咚狂跳起来,周遭的血液都因为这几句话而迅疾沸腾。我没说话,沉默的听,继续往嘴里送烟,手抖的不成样子。
“那一年死的不是莫家那小姑娘,就是你。”
“他在背后为你处理好了一切。用你的命换来的,是你怨恨在心的这两年半。”
周身温度都随着霍匀的话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你什么意……思?”
霍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在保你,和当年上学一样的保你。”
“你觉得他专制也好,不近人情也好,控制你也好,都是他因为经历了莫家之后,怕了。”
李序在米兰给我送表的时候说过,程祁去美国那两年,有一年多的时间都在和孙旭冷战。
他还说什么来着,说他们动过手。
我身体狠狠一颤。
“我说过,你朋友不是唯一的可怜虫。”他的声音裹着往日看不见的黑暗席卷来,字字诛心。
远处夜色黑沉压抑,仿若张了血盆大口急不可耐的吞噬一切往日真相。
我突然没有勇气停下去,张了张嗓子,涩哑得厉害。
“你可怜那些受过鞭笞体罚的人,谁来可怜他?”
耳边嗡鸣,开口调动了极大的气力,嗓音一颤一抖:“这不可能……”
明明去意大利之前的提亲,孙旭还代替程祁的父母来谈婚事。他和程祁师徒情深,孙旭怎么可能会对程祁动手?
他怎么舍得。
不可能的……
霍匀终于忍不住:“你如果真的对他上心,怎么一次都没有发现他后背上的疤?”
大脑“嗡”得一声,彻底陷入空白的长鸣,血液瞬间冷冻到凝固——
什么……
“孙旭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你认为靠的是慈善心还是以德服人?”
霍匀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听得我浑身汗毛倒立,喉间是压了又压的骇然。
“你怨恨这两年里,就没有想过除了‘不爱’以外的答案么?”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燃尽的烟蒂无声地掉在手上,烫得我手腕一颤。
这几年里程祁的变化山呼海啸般扑面涌入——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时候开始,往年恣意温润的少年成为现在喜怒不扬慎思多虑的男人的?
当年覃州回来,他说,你绝不能脱离我的视线。
他说,这是我的底线,别再逼我。
他还说,你做什么都好,但是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他曾在我和常绮珊追查到林蓁时,于高速路口前逼停我们的车。
还是失声后去美国求医,见过宋朝晖回来的路上,那些半路就动手的人……程祁刚走,他们就急不可待的出现了。
那时候他们师生间就有龃龉了吗?
那些人在看到程祁后逃离的很快,事后我却再也没有听程祁提起过那天的事。
美国他把我锁在卧室,是因为知道孙旭的人也跟去了美国。
是提前预知了危险,不得已吗?
过往种种,抽丝剥茧,真相之外,还有真相。
“一边忤逆自己的恩师,一边保着你,你还要他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忘记那两年。”
“霍匀。”
清冽的嗓音失了往日的温情,冷厉打破回忆。
程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面色比夜月还要阴骘几分。
“就像今天,他连叫你回家陪他吃个饭的勇气都没有。”
霍匀低头踩灭烟蒂,对身后程祁的警告置若罔闻:“今天是他拿奖的日子,你行行好,为他高兴一点吧。”
“霍匀!”
霍匀笑,转身干脆利落的走了。
室内的一干人醉的醉,睡的睡,有几个酒品好的主动联系代驾,把醉了的送回家,柏景走之前看到我们在院内,想要过来打招呼被霍匀拦住了。
很快,院内温室里,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他走过来俯身,掠走我手里燃尽的烟支,轻哄:“不抽了。”
双臂抄过膝下把我打横抱起,一路从前院穿过客厅走向卧室:“今天晚归,说说看,该怎么罚你?”
后腰抵在柔软的床上,我没松手,他被我搂着脖子,也没有掰开,虚空俯在我上方,看着我紧闭的眼底下纵横交错的泪水,指腹一颗颗的抹去。
“哭什么?”
我不愿被他看到我的眼泪,也不愿睁眼,只是圈紧了他的脖子往下压。
程祁没动,维持着这个姿势,嗓音轻哑:“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让他们来了。”
“霍匀跟你说了什么?”
我回答不上来,只是哭。安静地,汹涌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