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6、第 106 章 欲盖,弥彰 ...

  •   往日的恩情一并消融到梦里,少年轻轻的侧开身子,望过来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好像在自己看不到的位置里,他已经那样站了许久。

      罗弋。少年唤道,声线里是属于少年的清润,又走神?眸光微转,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看到他不满的眼睛,手臂隔着白色校服,下面压着皱巴巴的试卷。

      十三岁的时候,他永远都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唤我。

      不像现在,那人只是轻念我的小字,就能听出来其中隐含沉积的威胁。低声含磁的嗓音,惊得我从梦中挣扎着醒来。

      ——黑压压的一片,鼻腔里萦绕着香糜欢爱后的气息,身旁失掉熟悉的温度,床边空空荡荡。

      他不在。

      缓过梦魇的混乱,好像那张年轻的面庞还触手可及。

      羊绒长袜无声的踩着地板上,我体性寒,即便室内的暖气很足,钻进被窝依旧手脚冰冷。
      程祁带我看过中医,也开汤药,我怕苦不爱喝,他就另取了中药包,每晚给我取温热的水泡脚,泡完擦干后不由分说的给我套上长袜。

      长袜加绒,半夜睡觉总会热醒,整只脚像被火烤似的热烫的难受,每每夜晚就会无意识的把袜子蹬掉,程祁觉浅,发现后不辞麻烦的一遍遍给我套上。

      厚袜落地,没有一点声音,我悄声推开房门朝外面走去。

      台阶的侧灯因为我的下楼缓慢的亮起微弱的光源,书房紧闭的门缝里斜斜的泄出一道刀切似的光亮。

      书房的隔音很好,只依稀见到门缝那道光有暗影左右游移,里面的动静听不到分毫。

      自从搬进来观漪台后,我和程祁的相处模式就好像朝着无底深渊直至坠落,直到上次见过陆明礼后,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门陡然从里面打开,伴随着男人倾压而来的阴影。

      他手里还捏着电话,讶然一瞬后,停滞在口里的英文重新接上。脸色沉静的给我侧了侧身。

      似乎谈累了,捏过我带来的托盘上的水一饮而尽,空落落的杯底重新磕在木质底座上,我看清他转身前眼底的疲惫。

      我走过去,把手里的点心托盘搁置在茶几上。程祁一手讲着电话,一手握住我手腕,把我拉坐听到他腿上。

      我心声挣扎,却没有反抗,顺从的歪斜在他怀里。

      男人低沉带哑的嗓音从头顶流出,绕过我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发丝,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声音静下来。

      尚未熄掉的页面闯入眼角,李逾白的名字一闪而过,继而切换到了锁屏模式。

      下一秒,身子紧了紧,沉重的呼吸漫延开来。

      “怎么醒了?”

      “半夜没看到你,怕你丢下我跑了。”

      程祁笑出声,下巴搁在我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声音因为打了太久的电话而涩哑:“我不会再走了。”

      我搂过他的脖子,看他不工作时低迷的眼睛,蕴着滚烫的温柔。

      “阿弋。”他俯下身来,嘴角蹭过我的脸和鼻梁,呢喃的气息沉重下来:“谢谢你给我的这次机会,我不会再放手,永远不会。”

      程祁口中鲜少说‘永远’这种词,我听着他的承诺,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能拒绝的理由,任由他的吻落下来。

      手下在他的衣领处攥出扭曲的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程祁总是越来越忙,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永远的早出晚归,书房的灯总是一亮就亮到了凌晨。最忙的时候程祁四天四夜没有回过家,一天飞了六个国家,中间把辛姨请了回来负责我的一日三餐。

      这天从Lucien那边回来,饭桌上已经留好了晚饭,辛姨见我终于舍得在餐桌上坐下,眼里都是惊喜。

      这两天是Lucien的画展的关键时期,他的预算有限,没有委托服务商,把从宣传到现场到最后的衍生的所有物料设计交给了我和我的工作室,聘请我们为整组物料的负责人。

      展前的海报和邀请函都由我亲手设计,主题叫《漫长的瞬间》,偏向哲学风格的未来主义。彼时的我已经在Lucien那里忙了一个周期,一手喝着鸡汤,一手摁在语音键上回复负责展签的设计人。

      “对就是这个方向,让‘未来科技感’去服务我们主题的哲学体验,切忌本末倒置,不要局限于‘看起来很未来’。就按照这个感觉调整一版出来,材质样品明天能给到我吗?”

      我的语音很快在群消息里有了着落。

      展签设计师陶川很快打字回复:可以,我先把呼吸篇的demo做出来!

      “薇安把文案也跟进一下。”

      文案组的何薇安回复很迅速:收到!

      一切安排完毕,才把手机放下,准备吃饭。

      辛姨的眼睛跟着落回来,在对面给我盛满一碗饭放到我眼前。我笑着道谢,辛姨,一起吃。

      我脑子里忙着接下来要过的流程,想着展签到时候是用隐性支架还是悬浮技术,偶然瞥到辛姨欲言又止的脸色,急速思考的脑子一顿。

      “辛姨,怎么了?”

      辛姨叹口气:“我来三四天了,还是第一次见你上桌吃饭。”末了,又道:“工作很辛苦吧?”

      Lucien的展每天让我耗费在路上都要三个小时的时间,有时候会在工作的时候草草吃两口,好像自从成立了独立工作室承接项目后,就很难在工作和生活见保持平衡。

      程祁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也不会找罗赋生把辛姨叫回来。

      “不辛苦的。”

      辛姨止不住的叹气,她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就被罗赋生请到家里的人,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自从小时候罗赋生见到我第一次来例假手搓衣服的时候,就把辛姨请回了家。

      对我来说,她比唐捐更像母亲。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恪守本分,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多言,这也是为什么罗赋生一直留着她的原因。

      “好好的人呢,瘦成这样。”

      我的筷子顿住,见她难过,心里也酸起来,好像每次回到家,我的父母从来不会这样看过我,眼神甚至都懒得在我身上停留。

      不忍见她难受,把她给我盛的米饭吃了个见底,辛姨似乎被极大的抚慰住了。

      “他说的对,这道菜你会喜欢。”辛姨眼神示意面前留一半的冬瓜干贝羹。

      太久没有吃得很饱,现在倒是有点不消化。听到她这么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过去才慢慢的想起,以前辛姨从来没有做过这道菜。

      第一次吃还是和程祁从美国回来后在一家淮扬菜系饭店偶然点到,当时嗓子还没有痊愈,只记得当时他点了一堆药膳食谱,我吃他也跟着吃。后面上的冬瓜干贝羹是主厨特创的新菜系,本来只是让我们尝一尝,没想到我筷子便停不下来了。

      这么小的细节,我自己都快忘了,他竟然还记得。

      他也太记得了。

      “阿祁是个好孩子,对你是上心的很。”

      我逐渐失了胃口,胃里往上顶的难受。

      那些隐隐作祟的,没有得到解决的情绪,永远都在我身边人与他有联系的那一秒开始,让我产生生理性的厌恶。

      其实有什么不好的呢?

      有什么不对的呢,程祁没有出现之前,罗赋生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为什么到了程祁这里,就这么难以忍受呢,好像只有在他身边,我的抵触心理会加剧。

      明明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走几天了?”

      辛姨开始收拾:“明天再不回来,就第五天了。”

      刚要说什么,手机就一刻不停的响了起来,上楼接下电话。

      “查到了?”

      “我在你家楼下。”

      匆匆换了衣服,对着厨房的方向扬声喊道:“辛姨我出来一趟!”

      开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常绮珊往里面闯,抬手挡住:“干吗?”

      常绮珊震惊:“都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喝什么茶,走喝酒。”

      说着先一步跳上了副驾驶。

      常绮珊不明所以的跟上来:“怎么?家里有人啊?”

      “辛姨回来了。”

      常绮珊发动车子:“他又找人看着你?”

      点完烟,抽开一点窗户:“当初不也是这么让你看着我的?”

      常绮珊微哂:“当年还小……”

      我没说话,这几年的常绮珊的越发明艳娇媚,年龄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处事却稳重老练许多,不再像三年前那般说到伤心处就会哭鼻子了。

      “你烟不是戒了吗?”

      我向下躺了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灌进来的冷风不等人的往领口里藏,有点冷。窗外的夜景极速往后退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解压。

      “本来想戒的。”沉吟道:“心烦,又不想戒了。”

      只不过是在家里透不过气,好像随时都活着监控下,永远会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就是烦。

      此时的冷风混着冷烟一同入肺,凉得一个激灵,只觉得痛快。

      戒烟?凭什么。

      车子停下后,我看了眼外面的酒吧哑光黑的金属板,换一个吧。

      常绮珊不解,为什么?

      轻叹口气,这是程祁朋友开的。

      上次醉酒,便是在这里认识的柏景。

      车头倾斜,掉头拐弯来到了上次的酒吧,就是在这个酒吧碰见林蓁和姓齐的的男人交易,程祁便是在高速路口前面拦截的我们的车。

      见我脸色不好看,常绮珊跳上吧台的高脚椅:“这次绝不会让你再走错房间,也不会让你随便的换装了。”

      我凉凉的瞥她一眼,任由她谄媚的拐上我的胳膊。

      “我请客我请客!”

      她显然和这里的经理很熟悉,四十左右的男人似乎知道她要来,冲她打招呼,对吧台后面的调酒师吩咐了什么,笑着离开了。

      “上京这么大,你就非要来之前来过的地儿?”

      常绮珊转头:“啧,你怎么了,怕成这样?我们又不是来接头的特务。”

      我没说话,嘴唇紧抿着。

      “压力这么大?”常绮珊推过来一杯威士忌,我看了眼里面的液体,没动。

      “查到他了吗?”

      “你确定没有给我给错名字?”常绮珊见我正色,不再调侃:“没有一点这个人的消息。”

      “弓长张,文武斌——查不到?”

      绮珊摇头:“对啊!按照你说的新悦集团的总监,应该在国外,可根本没有啊。”

      酒吧内光怪陆离,背景音炸天震地,庞杂纷乱的背景下,我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什么叫做……没有?”

      常绮珊抓了把头发:“就是我根本查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叫‘张斌’的倒是一大堆,符合你给的信息的,没有。”

      “以你的能力,一点都查不出来?传输数据加密了?”

      “以我的能力,查不出来的只有两种。要么,他就从来不上网,不在社交平台上有丝毫的活动痕迹,要么处境,移民,更名这几种情况,但即便是这样,他之前的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也是有痕,不可能过往记录一点痕迹都没有。”

      “所以。”她喝了口酒,下定论:“前者后者都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我的声音埋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

      常绮珊没有听清,什么?

      我推开她趴过来的脸,在她手机里打字。

      她低着头,看清后脸色一点点的变了。

      炫晕的灯光交织闪在脸上,那张娇媚的面容上好似浸满毒液的娇嫩花瓣,睫毛微微颤动着,里面盛满了难以消失掉的恐惧,好像多年前时刻随行的阴影在这一刻里重新不动声色的舔舐上来,如同魍魉。

      “你是说……是说……”

      我看到她的喉咙急迫的上下滚动。

      除了以上几种情况,哪怕出境,出境前人最后的活动地点也该有记录,除非这个人的信息被人刻意抹除掉了。

      手法干净的根本无从查起,好像这个人生来死后都没有存在过一样的干净。处理手法之老练,手段之狠辣,根本不像是会有其他可能的存在。

      正是没有一点点留痕,所以欲盖弥彰。

      明明这样多的情况可以选择,但是我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窥见了唯一的可能。

      那就是死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