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108、第 108 章 我怕你受不起

　　这次发烧直接烧了一个星期，前三天迷迷糊糊中醒来过，中间好像还听到了何书韫的声音，又似乎在做梦，医用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萦绕鼻腔。

　　第四天的时候，意识才轻轻回笼，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一辈子都处于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尽头。

　　灯光亮起，我不适的闭上眼睛，听到辛姨的抹泪，好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完全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个很眼熟的男人。

　　后面我完全想起来了，这是张恒。程祁胃出血时候的主治医生。他低头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见我醒来，伸出手在输液管上调整了下速度，眼睛清亮的望着我，“没有复烧，状态稳定。”

　　我眼珠子转了转，熟悉的天花板纹路，还是在家里。

　　这个卧室好像是个看不见光的精致牢笼，程祁从外面回来看到我醒后，神情很淡，张恒转头对他说，人没事了，静养吧。

　　张恒临走前看了眼程祁，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离开了。

　　程祁坐到我身边，脸色已经不如那晚阴鸷，靠近的时候还是让我心有余悸。我在他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愧疚，任由他把吸管放到我嘴角。

　　几日以来全靠营养液维持着生命体征，浑身乏力，下床的时候双腿在飘。

　　去卫生间的洗手，蓦地发现了腕间的手表，那款上次程祁摔碎过后的蓝色手表。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手指触碰到光滑无洁的表盘，看起来和新的一模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

　　拖着虚浮的步伐往一楼走去，程祁刚送完张恒回来，见我下楼，上来扶我，我下意识的躲开，躲开后又僵住，手指抠着扶梯，沉默了会，问他把表给我，算不算打一巴掌给个枣吃。

　　我也没有在乎他的回答，从楼上慢吞吞地挪了下来。

　　辛姨在厨房做饭，见到我后连忙上前扶我，嘴里说着这几天程祁对我的照顾有多体贴入微，我沉默的扒着饭，接受着程祁在一旁给我的夹菜倒水。

　　是，他周全，他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是我不识好歹了。

　　吃完饭我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花，程祁不知道什么走过来，披肩搭在我肩膀上，是烤烘过的暖热。我转过脸，向他要手机。
　　这两天发烧得太突然，还没有来得及给Lucien请假。

　　可无论是群消息还是私人消息，没有一人找我，就连邮箱里都是空空荡荡。

　　“我帮你辞职了。”

　　急切搜寻滑动的手指猛地一顿，我回头，满脸惊愕。

　　他垂下眼睛，用那双冷漠的眼睛睥睨我：“你负责的那部分目前经别的设计师接手。”

　　这双深刻眉目里，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就像那天降下车窗后看我的眼神。

　　“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段时间，你待在家里好好备婚。”他的手摸上我冰凉的脸，轻轻说：“我不忙了，就会在家陪你，好不好？”

　　极大的愤怒涌来后，是漫天的无力，这种窒息的无力让我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拿起电话开始给Lucien打。

　　那边响了几声后接通，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累，我急切的解释着我前段时间生病的缘故，被他柔声打断，他说他已经回意大利了。

　　又给陶川打，然后是何薇安。

　　要么没人接，要么支支吾吾后就找借口挂断了。

　　我努力这么久的项目，好容易见成效的时候，就这样没了？

　　愣神时，一双手伸过来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嗓音柔腻：“好了，你手上其他的绘本还是可以继续接，不需要往外跑。”

　　他凑过来，神情缱绻，宛若恋人的呢喃。

　　“我以后还能出门吗？”喉间弥漫上一股血腥气，艰涩地问。

　　“当然。”他屈指拭去我脸上越来越多的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完，眉心终于皱起，“你是自由的。”

　　深深闭上眼，忍过最初心脏的闷疼，“时装周大秀开始前Lucien在米兰出了车祸，跟你有没有关系？”

　　程祁的表情不变，嗓音不变，动作不变：“没有。”

　　“那张斌呢？”

　　程祁摩挲我的脸颊的指腹微顿，收回手：“外面冷，回去吧。”

　　“程祁。”

　　见我坚持，程祁叹了口气，拢了拢我肩上的披肩，眸底神色稍软：“如果你承担不起知道答案的后果，就不要问。”

　　“很多事情说太明白，我怕你受不起。”他牵起我的手腕，指腹细细摩挲在多年前的疤痕上，似要在上面摩出滚烫：“乖，不问了。”

　　手里的两个书目临近尾声，七七八八在微博连载的漫画也逐步完结，每天除了固定四个小时的画画，好像真的突然间闲了下来。

　　婚期定到里十二月底，程祁越来越忙，好像和别人合作了什么项目马上到临近日期，每天都加班加点，有时候甚至睡在了实验室。

　　何书韫中间来找过我，自从在米兰秋冬季时装周上展露过头脚之后，何书韫的身价就一路暴涨，知名度大大提高，从国内小有名气的模特直接打通了国际化，因此上次从米兰回来后就一直周转各个国家，中间片刻不敢停留。

　　她忙起来，我倒是不怕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停留在原地的那个人。

　　何书韫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日本，她向日本的一个秀导推荐了我，想要我过去负责那个项目的插画板块的内容。

　　辛姨从厨房端出刚沏好的花茶过来，刚好听到我们的对话。

　　“先生他说今天晚上十点到家。”

　　何书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接腔，嗅到了不对劲的氛围。待到辛姨走后，问道：“什么意思？”

　　我微笑着看现在意气风发的何书韫：“我就不去了，手里还有几个项目在初期，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何书韫狐疑地问：“你确定？”

　　我在透明花瓣纹的低口茶杯里注入泡得暗粉的花茶，递给她。

　　杯沿萦绕着热气，举在半空中，她没接，看着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笑着把茶杯放到她面前：“你想多了。”

　　“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的大事了，这个时间点我怎么走？”我找个理由撇开她的怀疑：“你到时候要来给我当伴娘，到时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何书韫最近一直连轴转，距离上次我和她提到结婚的话题还是在米兰。

　　她并不知情我的近况。

　　“那个设计师可是点名要邀请你，其实你当初从米兰出院后我的想法和景漪是一样的，都觉得你好容易在国外打响了第一枪，应该……”

　　“我知道。”

　　“当时没有劝你，是因为知道你心里有数，可你回来这么久了，这么还是想要局限于那几本书上的东西？”

　　说到最后，她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真是出息了，现在知道带着我往前走了。

　　看着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我心口欣慰的泛酸。

　　好在你争气啊。

　　“你跟他没事吧？”

　　何书韫轻轻地问。

　　我被她的样子逗笑，我们能有什么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嗡鸣声，玄关处大门开启，程祁一身大衣站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下一慌，不敢对何书韫的眼睛，起身朝他走去：“不是十点回来吗？”

　　“有客人在啊。”

　　何书韫跟着起身，和程祁简短的打了招呼。

　　程祁低头在我颊侧吻了吻，毫不避讳有人在场，他有个文件忘记带了。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往外面扫了扫，需要我帮你拿吗？

　　程祁往前走的身姿轻轻顿住，看向我的眼睛讳莫如深，他没有回答，这几秒钟里我甚至以为他看透了我。

　　他冲我露出一个只有在人前才看得到的笑容，乖，你不知道在哪放着，我自己来。

　　从进来拿文件到出门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我送他上车，上车前见到他的眼睛落到我的身后，我心里一惊，回头看到站到台阶上的何书韫。

　　我往旁边轻轻挪了半步，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程祁对我笑了笑，晚上等我吃饭。

　　看着他的车远去，何书韫顺着台阶溜达下来，只要你开心，其实怎么样都挺好的。

　　我笑着回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开心？

　　何书韫耸肩，他回来拿个文件你都慌着上前腻歪，俩人你侬我侬的，我又不瞎。

　　我没接话。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谁不为我高兴。

　　其实何书韫根本不知道，即便是当着外人的面再周全礼貌，程祁也不会像今天这般亲我。

　　他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我们之间过分的举动，过分亲密，过分疏离，都不会有。

　　他今天这么做，是看出来我有意在何书韫面前演戏。

　　我的私心驱动着我的脚步走向他，在何书韫面前扮演着夫妻恩爱的戏码。

　　既然那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我与程祁早已定论的关系在她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程祁晚上回来的很准时，说六点就六点。餐厅摆好了五菜两汤。自从上次我多夹了几筷子冬瓜干贝羹，现在一周要上饭桌三次，每一次程祁都不会动这道菜。

　　我看着辛姨摘围裙，邀请她一起吃饭。

　　辛姨冲我小幅度地摇头，这不合规矩。

　　余光扫过吃饭的程祁，没有再为难她。

　　程祁蓦地出声，一起吧，阿弋今天难得高兴。

　　我垂下眼，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在讽刺我。

　　辛姨似乎没有料到程祁会开口，有点受宠若惊地坐下了。期间给我盛了一碗鸽子汤，说今天我朋友过来确实高兴，还商量着去日本呢。

　　身边人夹菜的筷子轻轻地停了一瞬。

　　我的心脏瞬间漏拍一秒。

　　“是何书韫想要去日本，来和我道别。”我一边往嘴里塞饭，急忙解释道。

　　辛姨笑着说是，“我们阿弋真是有出息，国外都有人来邀请她去做设计呢。”

　　程祁夹了一筷子三杯鸡放到我碗里，语气很淡，是么？

　　“辛姨！”我急忙叫道，“你是不是还煮着砂锅粥呢？”

　　辛姨一拍脑门，往厨房走去。

　　我的心脏失序地乱跳，快速去看程祁的脸色，不是这样的。

　　她真的只是来道别的，上次见面还是在国外，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程祁下巴随着咀嚼的动作一上一下，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

　　“程祁，我……”

　　“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我七上八下，晚上洗完澡，辛姨早早的睡了，程祁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看杂志。没有上来的意思。

　　我走过去，我想和你谈谈。

　　程祁嗯了一声，我摸不清他的脾气，先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你不要伤害她。”

　　话到嘴边，只一句。

　　程祁收起腿：“谁？”

　　她的事业走上了正轨，不会影响到你我……别动她，好不好？

　　程祁：“可她怂恿你离开我，我也并不认为，你不会受到她的影响。”

　　“她只是来喝茶，都能让你在我面前演一场戏。你说她不会影响我们，我怎么相信？”

　　我往前走了一步，“难道重点不是我吗？只要我不想离开，任何人的话都不会使我动摇，如果我想走，也不会等到现在……”

　　我的话在看到他的眼睛时自动消音。

　　程祁笑出声音：“那么，你是想离开，还是不想离开？”

　　捏紧手心，听到自己不容置疑的声音。

　　“不想。”

　　我可没忘了他之前说过什么，他说如果如果挡在我们之间的人不存在就好了。

　　想到连户籍都被抹去的张斌，我面不改色地说，你是我的丈夫，我能去哪儿？

　　每逢我自觉卖乖，程祁都会相信，这次也一样。

　　他牵起我的手上楼，眉目放松，好像被我的话取悦到。

　　“你是我夫人，我很信任你，阿弋。”

　　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话，看着他的眼睛，我却忍不住生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程祁的话让我去深究其中的第二层意思。

　　小心翼翼的觑他脸色，周全话术。

　　好在，他是信了的。

　　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