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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是谆谆善诱,也是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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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书韫说过,人这辈子不能只做正确的事情,还要借感性驱使不计后果的事。人生太长太苦,我们需要这样的冲动当养料一样的活下去。她说。
所以临时决定在沙滩边喝酒看夕阳,在流浪动物身上栽过一次十八万八的跟头后依旧不改初心,她说那不算是一种教训,别人的错也不能成为影响她心志的挡路石。
正常人都吃一堑长一智,摔疼了就长记性了,何书韫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
犟种。
我不犟的原因很简单,经过那场酣畅淋漓的落雨,我与罗赋生双双病倒了,病人是没资格犟的。
我们各自裹着床被子窝在沙发的一角,手里抱着杯热水,因为鼻塞都不方便开口。
罗赋生鼻塞成这样还不忘出声骂道:“你可真行,多少年我都没有头疼脑热了……”
“我又没让你陪我……”嘴上反驳,心口却软得能冒出热泡泡。
“我以为陪你在那意思意思得了,还真坐两个小时啊?”他用像被人揍了鼻子一拳的声音愤慨道。
“……我不是给你冲药了吗?”
罗赋生刚喝一口,旁边的电话就催命般的炸起来,这已经是今天的不知道第几通电话了。
罗赋生不知道说了什么,期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感觉不太妙,好像与我有关。果然,他撂下电话冲口就问:“你把程祁气到住院了?”
“……”
“你们要是能处就处,不能处就好聚好散,一个酗酒道胃出血一个发疯淋雨发烧四十度,没见过你们这样式儿的。”
“我不一样,我是心情不好,他是纯作。”
罗赋生冷笑我的力气都没了,见我皮笑肉不笑的漠视,问道:“你不会还放不下吧?”
我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反问:“放不下为什么不和好?你知道我的,我真放不下的话不需要你拦我就上赶着上去了。”
以前的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不听劝阻,不听警示,不论对错,只凭着喜欢,只单凭着……喜欢。
或许我不只是对他失望,还有失望难以面对的自己,为什么十年的追逐都抵不住他的一次伤害。
我不明白。
看到他哀求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有报复的快感吗,我是在报复程祁吗?
“你这两年成熟了不少,很多事情懂得放下了。”罗赋生囔囔着嗓音,听起来倒像是怪罪似的:“也不爱笑了。”
平静的日子里真的是成熟了吗,还是别无他法了。何书韫这般说,罗赋生也这般说。放下什么,是孙旭还是程祁?不追究不牵连不调查便是放下了吗?
几息间已经心绪百转,罗赋生不晓得我心里所想,望着我的眼睛也愈发的陌生,好像在说,不认识我了。
“当年我进知行上学的事,是你的意见还是唐捐力推的?”
我没前没后的出声,罗赋生也不奇怪,喝口冒热气的水,杯沿掩住了他一部分表情:“怎么这么问?”
“你的成绩很好,知行又是当年比较好的中学里拔尖的,不是知行便是里仁,进知行的概率很大吗?”
我沉吟不语,片刻后抛出另一只问题:“为什么唐捐翟束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你仍旧让我唤他们一声爸妈,给他们尊重和原谅?其实我从小到大的考学、择校、交友,分到哪个班,学的什么专业,他们都一清二楚,对吧?”
唯独程祁,他们并不清楚这个人与我的瓜葛和纠缠。
我音色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的诘问,问这话的期间,我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你总是什么都瞒着我,舅舅。”我叹了口气。
若是换做从前,我大概会恼羞成怒,会怒不可遏,可即便知道了他们早就认识孙旭,浑身也只觉得乏力,好像一切故事的章节已经走到如今的模样,回首再堪过往,更像是一种输不起。
罗赋生就坐在不远处端凝我。
“你真的聪明、敏锐,永远察人之微,永远先三思、后决断。”罗赋生轻轻点头,说:“……既有这样的心智,为什么不能明白我的用心?”
这算是承认了。
唇角眼底泛出不得已的笑,苦涩快速渗进历历在目的往事间隙里,渐悟真章:“如果真的不明白,我早就暴跳如雷的问为什么了。”
便是这样了——
因为知道孙旭和知行校方勾结,因为知道父母与孙旭早我出生之前便有利益往来,所以即便知道何书韫的经历,又能如何呢?我尚且要忍下三年的委屈和不甘,遑论何书韫?
这中间的路,罗赋生、敬易安、程祁都曾横添一脚的进行阻拦,原因不为别的,是大家都知道深层缘由罢了。他们都为着我好的名义看我一遍遍的撞南墙,却连个跟我说实情的人都没有。
知行三年孙旭对我的处处忍让,就连霍匀都觉出不对,我曾天真的以为那是对罗赋生的忌惮,哪里承想他们与远在国外多年的唐捐翟束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海外账户、皮包公司、转移财产、出国躲避……呵……
所以不是程祁护下了我,不是孙旭忌惮我,而是他们和父母之间互捏把柄多年,利益宛若一根藤蔓上交错急利生长的斜刺,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剐蹭的热血淋漓,还真有那么点儿荣誉与共的讽刺。
“人与人之间,生来便是天堑鸿沟。”
我低声念出何书韫数日前说过的话,笑得薄寡嘲弄。我还曾认为她自囚一室不肯往前看,何其自大?我又算是……什么东西?
可到底……书韫何辜?
一句认命的“天堑鸿沟”就能粉饰一切么?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知道程祁这个人的存在?”罗赋生放下手中的杯子,放松的倚靠在后面的沙发上。
他问的,正是我想知道的。
“你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们却连程祁这个人都没有弄清楚是谁,还想要帮你介绍相亲。”罗赋生似乎沉浸到了当日的乌龙中,闷塞的嗓子眼里是堵不住的笑意。
“相亲?”
难道上次在慈善晚宴,是唐捐有意给我安排的相亲?相亲的对象还是程祁?
“就是你想的那样。”罗赋生见我蹙眉便了然我的心思:“不过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件乌龙。”
“你刻意帮我向他们隐瞒程祁?”
罗赋生:“‘刻意’这个词不是很准确,毕竟我也不会料到你会和十几岁认识的人纠缠十年这么久。”
“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没有亲自抚养你,却暗中关注你事无巨细的事情,你后面出国找他时,我才知道你钟意他许久,若说我刻意隐瞒,倒不如说你从不会在我面前提及这个人来的更奇怪。”
罗赋生整个上半身都拢在厚实的棉被里,额头上的碎发衬的那张病容越发素白,眼睛却又黑又亮。
“不止是你藏他深,孙旭也在无时无刻的保护这个学生,你查到的那些事情,都是程祁出国两年前才得知的。”罗赋生停顿了几瞬:“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也是因为你。”
“或许这个学生并不是对他恩师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但是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中间横插了你和何书韫那档子事,你紧追当年的事情不放,也就让他顺理成章的跟着追查了下去。”
“你以为孙旭为什么带程祁出国?”
“当年你和你身后的朋友因为何书韫的事情制造了多少麻烦,除了不值钱的声誉,还有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吗?”
玻璃杯肚上透出来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腹,喉管处不受控制的咽口水,若有似无的窒息缓缓滞涩。
“孙旭害怕了,怕程祁因为你放弃国外读博,怕程祁将手中的证据链捧到你面前,于公,他作为恩师,怎么能见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因为情爱放弃前途,于私,他不会用师徒情去赌,赌程祁对你的真心到了何种程度。”
“他出国确有不能抗拒的理由,是谆谆善诱,也是威胁。”
玻璃杯上的热汽逐渐消散,杯沿处暴露在空气里最表面的水面彻底冷掉,杯底一松晃,磕落在茶几上,厚重的杯底打着圈儿轻微晃荡两圈便停止了,细碎的声响丁零当啷的让人心慌。
“程祁是他最珍爱的学生,他不会的。”我轻声中带着不愿相信。
“若是你没有追到两年前那个酒吧,或许他不会。”罗赋生的沉音掷地似有回响:“可你查到了他的妻子林蓁,你甚至拍下了他们交际的一面。”
“你触犯了他的底线,一个人再怎么有容忍力,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底线昭彰天光之下,所以……”
“所以……”我快速接过他的话:“他提前了出国的计划,与此同时,唐捐翟束也从美国飞了回来,目的就是分散我的注意力,或者说……面对面的监视我,从中阻拦我追查的一切痕迹。”
罗赋生的全盘托出虽与我预先想象的没有太大的出入,我却还是为那句“威胁”而心惊。
人心凉薄之下,什么胜似父子的师徒情分,都是笑话。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我抬头看沙发上的人。
“孙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家里家访,你还有印象?”罗赋生沉浸在十年前的某个夕阳后:“那不是我第一次认识他,可我也拿他没办法。”
“唐捐翟束……”我思虑再三,终于问出了那个我一直深藏于心的问题:“真的是因为艺术事业去美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