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79、第 79 章 众叛（一）

　　潜隅。

　　周周一如往常的做好饭菜等我，看到我回来，“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到？菜都热两次了。”

　　桌面上放着清炒莴笋，黑椒杏鲍菇牛柳，松茸瑶柱鸡汤，这汤一定是她提前两个小时就煨上的，还有白澄澄的细长香米，都是我爱吃的。

　　落座后，挑起一筷子杏鲍菇放到周周碗里，又夹了莴笋放过去。

　　“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青菜，尤其是莴笋。”

　　周周面色微怔：“人的口味还不能变啦？”说着，她伸出去的筷子尖半道转弯，把碗里的莴笋混着米饭放嘴里嚼：“不错，今天不咸，你肯定喜欢。”

　　我看着她的故作轻松，心口难过。

　　“程祁还给你列过菜单吗？”

　　周周咀嚼的动作顿住，这才看清我眼底已得答案的追问。

　　“怪我迟钝，这两年来还真以为你跟着我的口味变了。”我安静的凝着她脸上的表情：“他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再请辛姨回来，也知道我三餐不规律，于是让你来看着我。你来，我不会有任何的怀疑，用学画画当砝码让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照顾。”

　　周周短暂的停顿后，口中不合时宜的食物缓慢的咽下，好像此刻拉长的死寂的时间。

　　“两年半。”我困惑的拢眉：“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周周轻笑出声：“你都知道了。”

　　“我猜你刚知道不久，不然以你的性格肯定忍不住。”

　　我没理会她的插科打诨：“什么时候回国的？”

　　那日景漪偶然提及又被打断的周周，原来那天她就在国内了，却对我撒谎航班信息。

　　“你刚回国，不告知我，去见程祁了？”

　　我只是不理解，尽量以沟通的口吻去问，然而，我的疑问在她眼里变成了逼人的质问。

　　周周：“你跟踪我啊？”

　　我没说话。

　　周周明白过来，笑了：“也是，想一想就知道，除了程祁，还有谁值得我在你面前说谎呢。”

　　“太聪明不好。”周周轻轻吐字：“招恨。”

　　又是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熟悉的往昔分明历历在目，却阴阳难辨，真伪难测。

　　“为什么？”

　　周周眼底充斥着漠然，我被这眼神刺痛。

　　“你知道我最烦你哪儿点吗？”周周脸上浮现出不耐烦：“你这人，太把情义当回事，以为人人都要跟你一样，做任何事的动机都要因为点儿什么情深意重，你还小么罗弋？”

　　我微眯起眼睛，眼底干涩，胸口窒闷得仿若有人一把攥住，我均匀呼吸，放缓这种窒息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讨厌你对身边人的多管闲事，讨厌你总是固执的把感情放到头顶上高于一切！人与人的交往本质是利益懂不懂？”周周眼底激出一层忿恨的透明液体：“你出去问问，这世上哪个人不是为利奔走，你呢，你永远活在自我催眠的世界里！永远为了别人的死活活在自我感动的戏码里！”

　　我从未见过周周这样愤怒的表情，铁青的脸色。

　　“所以……”几次张口结舌，我抬头望她：“是我做错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伤害到你的事？”

　　周周冷嗤，站起身烦躁的扒拉头发，双手撑在桌面上：“为什么必须是你伤害了我呢？我想背叛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前提和原因，我就是为我自己！我为自己有错吗？”

　　“没错。”我说：“我没有说过你错，相反，为自己努力，我为你高兴。”

　　“是！”她厉声打断我的话：“我看得出来你为我高兴，你他妈的就是太为别人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我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每个字都让我大脑的神经反应慢了半拍，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才能相信这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还有，高矜阳与我断联后联系过你，你们还见过面，你罗大小姐有想过要告诉我吗？你知道我找了她多久吗？”

　　“我讨厌吃莴笋，讨厌青菜，又怎么样？为了我想要的，我咽得下去！你觉得我在委屈自己？我不觉得。程祁给了我想要的，给你做饭算什么委屈！你跟我谈什么感情？！操！”

　　说完，她迅速的收拾了自己的包，期间动作发出了刺耳尖利的声响，然后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她走后好久我都没有缓过神，她的锥心之言还回荡在潜隅的每个角落，回荡的每一声都像回旋镖一样精准无误的掷在我心肺上。

　　“可是，你是我的朋友啊……又不是他程祁的……”

　　为什么不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周周出门后，刚好看到停车下来的程祁，周周稳住急促的呼吸，目光利的能吃人。

　　“出国的手续都已办妥，学校也打过招呼了，你随时可以过去。”程祁伸手，三分清浅的笑意挂在深邃的五官上：“合作愉快。”

　　周周没接，嗤道：“这是我应得的。”

　　程祁笑得纹丝不动：“当然。”

　　周周走近程祁，压着嗓子骂：“她是混蛋，但跟你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你要是再敢伤害她，我豁出所有也一样不会放过你！”说完，猛的推开程祁，脚下的雪踏出了愤怒的脚印。

　　周周走后，程祁的眼睛便落下了里面的一室暖色灯源上。

　　玄关处的动静传出微响，我没抬头。

　　“你的本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驱赶我的朋友，利用人性的软肋，拿捏我身边人，让我众叛亲离，成为众矢之的，你再施施旧恩走过来，让我不得不选择你。

　　程祁，你真是好手段。

　　程祁皮鞋跟叩在地板上的声响宛若恶魔催命，黑沉的眼睛落在我身上：“这是她的选择。”

　　“那我的选择呢？”

　　男人伸出为我擦眼泪的手停在空中，“阿弋。”半晌后，叹息，又收了回去：“别惹我生气。”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里是很好，有我们之间的很多回忆，你第一次对我动手就在这里……”他话音一顿，突然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你是不是以为你还能回到这里？”

　　“怎么，你还想囚禁我？”

　　程祁眸色深下去，“你以为我不这样干是因为我不能吗？”

　　我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有些后悔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疯了，我暂时不想激怒他。

　　“永远吃硬不吃软？我不想对你使用手段，别老是逼我。”

　　“什么时候处理陆家的事？”我懒得跟他煸口舌之争，问道。

　　“舆论太大，有点棘手。”

　　“你想违约？”我眼底掀出凌厉：“你真的认为我非你不可？”

　　程祁绕过我，拿起我的饭碗，每道菜都往里面夹一筷子，直到在上面重新铺过厚厚的的一叠，看不出压在下面的米饭。

　　“你手里有多少资金，你手底下的工作室、画室加上你接稿这两年挣的钱能帮他撑过这次风波，能撑得过后续资金的投入吗？”程祁慢条斯理的把上面的菜色码齐：“哦，我忘记了，你可以找家里借……那你知道陆氏亏空了多少？”

　　程祁说得对，即便现下的窟窿我东奔西走借到，那么后续怎么办？无论是罗赋生还是唐捐翟束，都不会愿意，到时候人没帮成，我也会自身难保身负巨债。

　　程祁笑着将手里满满当当的碗递给我。

　　“亏空了多少？”

　　我不清楚陆家的财务状况，这两天也没有时间查，想来不会少。

　　程祁没回答，手里的碗还在半空中等着，好耐心极了。

　　我接过，硬逼着往嘴巴里塞了口饭菜，饭菜有点冷了，可味道依然好，想到煮饭的人，我便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可程祁在对面紧盯不放，我麻木的往嘴里送饭。

　　见我动筷，程祁从旁边扯出一张湿纸巾，慢慢擦拭着十指，眸光始终落我吃饭的动作上：“现在急需一个愿意冒险的投资人，否则资金链断裂……到时候你护在身后的陆家那小子还有心思考学吗？”

　　他将纸巾掷在桌面上：“约人吧。我直接与陆承天谈。”

　　陆承天是陆明礼的父亲，陆氏集团的现任掌舵人。到这个份儿上，明明该是我想要的，可若真让他帮了，我岂不是又欠他……

　　我稍作犹疑，面前的人知道我在想什么，“陆家出事，现在盯着他的不止一家。你想好了，我插手，只会获取利润，会保留陆家原有的管理团队，换做其他人，不仅要控股权，还会一脚把陆承天踢出局，而我，至少还会保留他的经营权……”

　　我知道程祁说的是真的，即便出了现在这样的情况，陆家仍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然有不少人虎视眈眈，若是落在旁人手中……

　　“如何？”他催，声线里藏不住多少耐性。

　　“好。”我下定决心：“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程祁不喜我的讨价还价，不过还是压低不悦给我开口的机会：“说。”

　　“我要陆明礼全程不知道此事。”

　　“瞒不住的。”

　　“最起码，考进大学前，我希望他不知道此事。”

　　程祁上半身向后仰，抵靠在了身后的座椅上，他垂下眼睛凝我，敛尽笑意，深思许久，吐字：“好。”

　　“还有。”

　　男人眯眼：“还有？”

　　“过了这次，你不准再对陆家下手。”

　　他捅的篓子，现在要自己补钱补人补精力，一旦陆家缓过这口气，他们就算是利益相连，程祁就算发疯，也要掂量下会不会伤害自己的利益。不过我还是需要程祁一个口头保证。

　　“我答应你。”

　　“包括我身边的所有人……”

　　耐心告罄：“你的条件太多了。”

　　我抓住他覆在桌面上的手，“只要你答应……我跟你在一起。”

　　不就是复合，求字都开口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程祁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这无限的沉默间，密密麻麻的屈辱感顺着脚底爬进五脏六腑，逼红了我的眼眶。

　　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人的回头我开始不稀罕了，可现在却要违逆心愿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我的纠结在寂静中愈显弱势，就在我要把手抽开时。

　　“嫁我。”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时，大脑嗡的一声，我抬起瞬间惨白下去的脸——

　　“跟我结婚。”男人声音温和又残忍：“条件什么的……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