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80、第 80 章 众叛（二）

　　程祁的执行力很高效，这周直接约见陆承天在陆氏集团见面。

　　程祁与陆承天简单握手，两人相对而坐，程祁修长的手指快速翻过手中的公司资料和财务报表，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一串串数字，脸色却始终保持冷静：“亏损比我想象的严重，但也不是没有转机……”

　　他将手中的资料丢下：“陆总，既然诚心合作，我就开门见山了——”

　　“你公司的窟窿我来填，但我要的东西也必须得到。我注入资金，同时，我要49%的股权，并且公司的重大决策，必须由我来敲定。”程祁快言快语，说完便靠回沙发，看着陆承天，等着他的回应。

　　他如此干净利落，陆承天却犯了难：“程总，这……”

　　留意到他的眼神，程祁轻笑一声，语气却不容置喙：“陆总，这已经是我很有诚意的条件了。我让你保留一定的经营权，只要控股权。当然，公司的财务总监，我要安插自己的人。”

　　程祁的每个字都透着强硬：“来确保资金的流向透明，毕竟我手上现在股权分配是最多份额……”

　　他的手指叩在沙发上，敲出节奏不一的声响：“你现在的处境，能有投资人接手已经不易，你的公司底子不错，有潜力，这些年经营得当，扭亏为盈不难……”

　　“陆总，当务之急，是先做好公关及时止损，盘活资金链，您考虑呢？”

　　没有资金注入，就没有后续一系列的发展，若真是旁人，真不能够做到这么仁义，可眼前还不过三十的年轻人，凭什么给与他们信任……

　　“敢问程总，是有人在你我之间牵线搭桥吗？”

　　他绝不相信公司逢此危急，天上突然掉馅饼的好事。

　　“对，她正在楼下等着。”男人薄唇轻启，眼尾说不出的戏谑：“陆总想见见吗？你们应该认识。”

　　程祁从陆承天的公司走出，我正在楼下待客室等他，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陆承天以及双方的律师。

　　程祁那张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哪怕天塌地陷，在外人跟前都是那副温润儒雅，端方如玉的嘴脸，用这副淡然雅正的面孔不知骗了多少人，现在看那张脸我只觉得恶寒……

　　“这就是罗小姐吧，我听犬子提起过，在知行您帮了他不少，您和程总都是我们陆家的恩人……”

　　“这样吧，今晚我做东，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商议一下后续合作细节，怎么样？”

　　陆承天西装革履，这样在商界呼风唤雨惯了的人也有点头哈腰的一面。正是因为刻意避免现在的场景，我才没有上去参与商谈，他一定是故意的。

　　后者看着我与陆承天握手，说着官方客气的客套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陆承天发出邀请先是看了眼程祁，见程祁直勾勾的盯我，须臾间便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新奇发现，几息间心中便转了城府，又把问询的姿态转向了我，等我做决定。

　　“好，那今晚见。”

　　待到走后，“怎么样？”

　　“如你所愿。”程祁的半只手臂挡在副驾驶车门的上方，透过他的手臂，我看到他微微俯身、隐含笑意的眼睛。

　　我轻念着这几个字，只觉说不出的讽刺。

　　事出起因因为我，这么大的公司，作假欺骗消费者，程祁不过是身后推波助澜的那只手，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或早或晚曝光出来，然而面前这个人，却不惜投入大几千万，只为了让我留他身边……

　　现在他却说，如我所愿。

　　若是陆承天和陆明礼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程祁设的局，还会像现在这般感恩戴德吗？

　　救他们于危难的，恰恰与推他们入深渊的是同一只手。

　　所以陆承天那一拜，我受不起。

　　不过程祁显然心情很好，我看着他时不时看车镜的侧脸，忍不住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程祁的家境一般，若不是有这个先天条件，孙旭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开着三百万的车，名下的车还不止一辆，若说学术资金，根本够不上能补的上陆家九千万的亏空。

　　这还只是现下的亏损，更不说此次三无化妆品事后的资金注入。

　　“他是变成了这样的人，还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师从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还要为他辩护到什么时候？”

　　孙旭站在学术圈顶端的位置贪污受贿长达十年之久，那程祁呢？
　　他也继承了他老师的衣钵吗？

　　程祁拐弯，车子驶入滨海大道，倒是没有什么遮掩：“听说过专利拍卖吗？”

　　“零点业务调整，其中专利组合被打包拍卖，零点折叠里面有大小几十个专利组合，拍出了八亿美元的天价，由寰宇科技、创世纪集团以及环太平洋贸易与开发公司等巨头consortium购得……”

　　“最近新闻上应该有报道吧，说的就是零点折叠。”

　　他说的寰宇科技和创世纪集团一个主攻人工智能和互联网，一个致力于研究生物科技，都是商业巨头，隔三差五的上新闻。

　　竟然是真的么……

　　“所以，即便是投进陆家这几千万亏损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担心。”

　　专利战操作我不懂，但听起来合法合规，虽然他的一面之辞不至于让我完全相信，不过他太坦然，我悄然松口长气。

　　“也就是说你的专利并不是一次性转让的一锤子买卖，也不是授权别人使用定期收费的专利许可，而是用作商业核武器……也就是你所说的……专利组合？”

　　程祁勾出笑容：“你还懂这个，真是小瞧你了。”

　　自他回国以来，许久没有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这一笑，眉梢都染上柔腻风情，看得我神魂一怔，慌忙撇下眼。

　　此时我震惊的手脚发麻，两年前与程祁在一起时，我尚且不清楚他名下零点折叠的盈利情况，还是上那堂公共课才知晓他与朋友合开的零点折叠，当时以为那是他手底下的小业务……

　　难道说他这两年不仅要读博完成学业和研究，还有时间倒腾这些……

　　“没有点实在的东西，怎么敢说娶你？”

　　说者无意，我却听得沉默下去。
　　他虽开车有所分心，说这话的时候却无比的认真和自然，音线又低，真让我听出了几分情真意切。我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会动摇。

　　与程祁接触的越久，我越明白过来，他这次回国，好像专门是为了我们两人的事情而来。

　　既然提起钱，我凑着话题：“毕业时借你创业的五百万，我已经打到你原来的卡上了。你记得查收。”

　　虽然无论是在投资陆家面前，还是他的专利战面前，这五百万听起来都宛若投进汪洋大海的一颗石子，掉进去连个涟漪都看不到。不过我还是这么说了，公是公私是私，不怕他恼。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愠怒，只随口应道：“随你。”

　　他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

　　“你把我放到前面下车吧，我有个朋友要见。”

　　左转向灯咔咔有规律的响起。

　　“什么朋友？”

　　最初犹豫要不要跟着解释一下，可是临到张口还是没有出声，总觉得多一句嘴显得欲盖弥彰，可等到他真的问了，被掌控窒息的火苗又顺着原本的毁败一片的窟窿上死灰复燃起来。

　　因此，我默着声，直到车子停在路边。

　　“自己说，还是等我查？”平静无波的语调，带着散漫。

　　觉察到我的抗拒，程祁连掩饰的样子都懒得装了，出口的话直往人肺管子上戳，可偏偏语气如同问吃什么饭一般自然。

　　回应他的是“砰”得一声甩上的车门。

　　陆氏集团总部在京城，所以陆承天才能顺利得见程祁一面，陆承天不经常回家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陆明礼之前也有跟我提过。
　　他父母的本意是将陆明礼直接送外国外念书，学着经商好上手家里的产业，后来陆明礼的态度又有所转变，要考国内大学，双方建议争执不下，便由着他先高考了。

　　今天本来要见的却是陆明礼，他曾提过他经常来京也是因为陆承天的总部在这里。可这小子临时又有事情耽搁，非说要买什么东西等不了，机票又买到了这个周末。

　　而我今天要见的，是赵琰。

　　赵琰在一家隐私性极好的会所里等我，装潢很有当下流行的日式侘寂风格，简朴的材质，原木色调，略带瑕疵的粗糙感更显肌理。他还挺会找地方。

　　赵琰正抱臂站在床边，看外面宅院中池水潺潺，我轻轻敲了敲门。
　　他回头，这么多年，依旧是戴着那副眼镜，连发型都没有变过。

　　“这些是我这两年搜集的一些资料。”

　　足有一寸高的A4纸，我走近拿起翻看，上面是些近两年关于孙旭的一些不定的行踪。国外鞭长莫及，即便他有什么问题，回国时国内也风平不少，很显然，这是孙旭刚出国半年搜集到的。

　　粗略往后翻，还有些生面孔，有的在孙旭在酒店前见面的握手，有的是孙旭所在的别墅和妻儿草坪欢笑的图样，其中一些，程祁都在旁边或多或少的露面，他一米八六的身高，一身黑长至脚踝的大衣，站在孙旭身边，像极了他身边好用的一把刀，锋芒内敛，随时准备出鞘。

　　“这个人是谁？”

　　我指着上面的一个风姿绰约穿着蓝宝石色风衣的女人，问道。

　　“你不认识？”

　　我细细看去，那双眼睛确实有点眼熟。

　　“你在知行上学的英语老师，宋朝晖。”

　　这个名字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似曾相识。惶惶然间，关于她的记忆开闸放水般涌进我记忆不多的库存里。

　　初二那年她只任教了半年便辞职了，中学时我面临着考试分班的情况，所以很多事情都忘记了，这么一经提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与孙旭当过一学期的同僚。”赵琰说。

　　“当年元淇的事情爆出来的前一周，她提交了离职报告。”

　　“你怀疑什么？”

　　“国外的时候，我发现林蓁约她出来见过面。”赵琰提醒：“十七页上面。”

　　我敛紧眉心，快速翻过去，上面是戴着鸭舌帽和宋朝晖在国外某个室外露台会面的场景。看不到林蓁的脸，但是宋朝晖的一双眼睛却清晰无比。

　　很漂亮的人一般都会很有记忆点。

　　“孙旭两个月前回国后，我查到她也跟着回来了。”

　　这是个突破点。

　　“她身上或许有你想要的，如果你想见面，可以费点心思。”

　　“她很难找？”

　　赵琰锁着我的视线，肯定道：“很难找。”

　　“单是关于她的这几页纸，费了我两年的时间。你不是也苦找当年学校与孙旭相关的人，一直没有线索吗？”

　　“她警惕心很强很强，你得想点办法。”赵琰说。

　　我沉声应下：“知道了。”

　　我将资料卷起装进我随身携带的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对着宋朝晖的面庞挨个拍照，然后把厚一寸的资料还给他。

　　“怎么，这么小心？”

　　我动作一愣，想到或许以后我与程祁可能见面的次数，还是不带在身上比较好。

　　“拜你所赐。”

　　赵琰没理会我的阴阳，扬眉：“你的嗓子还没好？”

　　我正常说话的时候还好，扬声下听不出太大的差别，可一旦我低下嗓音，就有股厚重的粗粒感，好像在上面撒了把细碎大小不一的石子的粗糙，低哑异常得很。

　　“程祁已经回来了。”收拾好后我抬起脸看他。

　　赵琰神情微怔。

　　“我的意思是，他回来后，你就不必劳心再帮他打探我的近况了。”

　　自从从常绮珊那里知道了我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的与程祁有私下联系的时候，很多细枝末节便顺着回忆自己爬了出来。

　　比如，拜访莫讳家楼下、我嗓子坏那天赵琰的恰好路过，比如他非要坚持送我去医院，比如那句，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的咆哮。

　　桩桩件件，都是程祁在背后的授意。

　　说完我转身就走。

　　“等等。”

　　赵琰走到我面前，神色有点不自然：“你都不问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自然不认为他这是愧疚。这几年接触下来，赵琰此人，虽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却是典型的顺毛驴，偶现幼稚。

　　“你我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你私下的行为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上背叛，所以你不需要自责。”我的口吻很淡，略带嘲讽。

　　“你知道不知道……”赵琰的愧怍转瞬即逝，又变成了那副欠揍冷蔑的表情：“你会因为你的脾气、错过太多让你事半功倍的事情？”

　　我笑：“需要哄啊？”

　　赵琰气结：“你！”

　　“你的私事我管不着，但是赵琰，别再把时间浪费到我身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应该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