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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我跟敬易安也是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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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号下午,我准时坐上了去美国的航班,经西雅图中转,落地洛杉矶机场。最初程祁定的是亚特兰大机场,我以亚特兰大机场人流太多为由敷衍过去,程祁没说什么,由着我去了。
距离上一次我去美国,过去了整整八年。十九岁的我无所谓惧的踏上了深夜的航班,只为了普林斯顿门口远远的看他一眼。我回头看与空乘英文交流的程祁,心下品不出个中滋味。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他一起踏上去美国看病的路程,命运还真是阴差阳错啊。
我回头张望窗外越缩越小的地貌,有些黯然。期间迷迷糊糊睡过去,感受到身上盖上的薄毯,轻柔交流的声响,宛若一种踩着云上的白噪音。
十几个小时后,下了飞机我就直奔红色牌匾的就餐区,右边的蓝色标识牌上远远的就能看到“Smoking Area”的指示牌,洛杉矶机场内建了个户外露天的吸烟区,我改签落地机场地址,等的就是这个。
直到猩红的烟头明灭指尖,稍清冽的气息扑来,旁侧站了两三个不少解瘾的人,低声用英语交流。三月的美国正值冬春交替,西部地区气温宜人,很是舒适。卫衣帽子搭在头顶,空气里是让人熟悉放松的烟草香。
还真是好久没回来了。
指尖蓦地一松——
程祁的脸毫不意外的凸显在面前,从我手里抢走的半根眼神捏在他指缝里,带着质问:“这就是你改洛杉矶机场下的原因?”
鼻子里哼出两道白色烟雾,我不置可否。
亚特山大机场内可没有吸烟区,程祁盯得紧,从出发的时候我就没抽上,连着两天一夜了,想这口想得难耐。之前就知道洛杉矶有道户外抽烟区,趁着程祁去卫生间的时间,先一步赶来,想着他排队从卫生间出来怎么也要十分钟,十分钟够了,没承想他来得还是比我预想的快。
我讪讪的去看刚解馋的半根烟,烟灰燃尽一厘米的长度,顶部微倾斜,像要掉。我舔了下略干的下唇,没说话。
那双手下垂,剩下的半根烟身毫不留情的碾断在了垃圾桶内侧,我转开视线,贪婪的品味这口腔里仅有的香气。
真挺烦的。
取完行李后,程祁提前在软件上叫了车,省去了我们排队的时间,直接打车去了酒店。
“今天休息倒时差,明天上午直接去医院。”
十几个小时没睡了,就是为了倒时差我才不敢睡,到晚上还有六个小时,我认可程祁的话。我发现强撑,程祁也没睡,进了酒店就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好像正在开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间隙还不忘给自己的研究员打电话。
“李序,我这边刚听完一个报告,有十分钟空档,你那边怎么样,‘巡天’号最新一期的数据报告跑出来了吗?”
电话开了扩音,声音不大,隐约有年轻的男声传出来:“程老师,数据昨晚刚处理完……”
程祁默声听着汇报,沉吟着说:“嗯,上点心。”
“对了,JUNO那边你跟进一下,我们合作的关于Geoneutrino能谱拟合的文章,审稿人意见回来了没?”
一分钟后,程祁轻笑,嗓音听起来和颜悦色极了:“这样,你组织一下,下周二我们组会重点讨论这个问题。把蒙特卡洛模拟的参数再调得苛刻一些……”
说着话的同时,程祁拧开了瓶水递给我。
离得近了,听到电话那头的李序扬声道,似乎什么“惰性中微子” 新提案的预研经费批下来了,男生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程祁虽然较为稳重,我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惊喜。
我接过水,小口小口的咽。
“你先牵头把项目启动会开了,把任务分解一下。等我回去再碰头细聊。记住,数据质量是生命线,所有原始数据必须有备份、有日志。”
他们一问一答,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短短几分钟,我就看到了他身上的专业性。中间穿插着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我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听着,终于觉得有点无聊透顶了。
就在我抠着相机摆弄的时候,程祁的声音彻底落了下去。从他开会到听完学员汇报,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他的声音猛的落寂下来,反而有点不适应。
他抱起笔记本路过仰躺在沙发上摆弄相机的我,附身去拿充电线,口吻不如方才的正经,反而有种释然的轻松:“无聊了?”
我没回话,继续抠指甲。
“你要补觉吗?”
“等晚上睡。”我眼皮都没抬。
“那简单收拾一下,晚点出来吃饭。”程祁看我一眼,继续说:“你在飞机上没好好吃东西,一会想吃什么?吃完饭还有时间出来逛逛。”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了方才的专注,倒像是询问出来旅游女朋友去哪儿玩的意见征求。
我抱着相机坐起来,嗫嚅道:“没什么好逛的。”
程祁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相机上:“不想逛吗?”
他大概以为我拎着相机是想逛玩拍照吧,可我留着确实为了这两天见宋朝晖的时候用。程祁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里面隐去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心情这么好,因为项目经费批下来了?
为了避免他起疑,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他的好意。
程祁见我勉强应下,难得露出了笑容。自从他回国后,就嫌少有这开心的时候,开心什么呢,大概因为工作顺心吧。
小的时候有想过他成年之姿吗,想过他而立之年已是带研究生的教授吗,是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专注打磨到一件事业当中的专注吗,是程祁吗,是当年那个脊背笔挺的少年吗。
三十的年纪,骨肉抽枝发芽的开阔伸张,是骨相更立体挺拔的眉眼,眼底是褪去稚气后的洞察,没有了单件校服的加身,已然成为现在站在眼前这个喜怒五色的、深沉难测的男人。
若是总会反复的喜欢上正在恨的一个人,那么日不见夜见的朝夕相处,算不算一种凌迟?
我突然就开始难过了,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不长记性。
两年前总觉得你要不是孙旭的学生就好了,要是我们没有错过这么多年就好了,你永远站在我身边支持我的决定就好了,我在你面前不那样自卑就好了。
可现在心痛如刀剜的我却想,如果仅你我之间,你没有一声不吭的留我一人在国内就好了。
我将无能的原谅所有。
可是程祁,我要如何一边放下恨一边去原谅。
我放下了,真的能如他们所说的皆大欢喜吗。能和孙旭握手言和,能嫁给我二十年唯一追随爱慕的男子,能亲友皆在身侧日常无忧的活着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恨极了自己的怯懦。
怯懦下去的一瞬息里,我看到了沉溺的影子,美好的宛若罂粟糖浆,翻搅着,弥漫着巨大的香气诱惑我。
这些挣扎不过十几秒间,程祁换衣服的间隙,看到他手机上一个唐芙侨的人发来的消息。
鬼使神差的点开,里面是少年时期程祁搂着唐芙侨腰身的合照,女生长发如瀑,双手虚环,真是……美极了,程祁在一旁,手里端着卡掉视野的奖杯,二十出头,眼睛都笑弯了。
唐芙侨的消息继续弹出,阿祁,还记得十年前我们一起领奖吗,我现在回母校来了,还好老张提到你。
接着又是和一位双鬓发白的戴着长链条眼睛的六十岁女士的合影。
我往上翻了翻,发现程祁住院那天除了霍匀,她也在。
卫生间传来开门的声响,我连忙退出消息,手机慌乱的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程祁擦着头发出来,换上了系腰白色棉质浴袍,发梢几缕掉下了额前,我双手撑在后桌上,掠过他:“我去洗澡。”
走到浴室门口猛地一顿,又折返回去在沙发上找到我的手机拿了回去。
余光中看到程祁正拿着他的手机看,我的心咚咚跳着,面不改色的从他面前过去。我把浴室的水龙头和浴缸的水龙头,以及花洒完全打开,尽管这家酒店的隔音还算不错。
阮棠的声音透过水声传出……
简单吹了干了头顶,戴了只棉绒冷帽,“走吧。”
程祁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望着窗外,听到动静视线慢吞吞的挪到了我身上,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没有熄屏的手机。
“过来。”
他冲我招手。
程祁把我的帽子摘了,拎起不怎么好用的吹风机在我脑袋上摆弄,吹风机或许有点接触不良,总断断续续的,风力也小,拉长了我们准备出门的时间。
程祁的手倒是比我的头顶还干燥,五指在发丝深处拨弄着,我的目光落在他没有熄屏的手机上,备注是芙侨。
“我跟你说过的。”
他的声音自上而下的传来,带着不容辩驳的沉稳。
“什么?”
“她就是那年,霍匀介绍的朋友。”
吹风机戛然而止,程祁低头重新调整了下插座,嗡鸣声再度响起,后脖颈暖融融的。
“之前她在国外进修,前一段回国,来看过我。”
我默然的听着,就是程祁等过我四年后准备放弃时的那个女孩子……
“我跟敬易安也是朋友。”
吹风机再度断掉。
程祁揉了揉我半干的头顶,没有完全干透,发梢还带着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