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3、第 93 章 把证领了 ...
-
男生二十三四的年纪,身型看着瘦小,没想到还挺有劲儿,程祁一百五十斤的体重近乎全数压在了他的肩头。
我瞄了眼外面的阶梯和绵延的水泥路,到现在没见他喘一声。
“李序。”看不出状态的男人出声:“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程祁从叫李序的男生身上抽回手,面容在夜色下看不出醉态,只听声音好像挺有理智的。他稍微松力,看到程祁能自己站立,嗓音也稳。
两人简单几句话,男生也不矫情。
“那老师,我就先回家了。师母,改天再来拜访您——”
李序招手便离开了,外面传出车子启动的声响。
我目送了他一段距离后,把沉重的大门关好,回头,庞大的阴影瞬间拢过来。我只来得及发出“唔”声,就被热烈的带有酒精的唇瓣堵住了嘴。
又发什么疯?
我慌忙扶住他的胸膛,以防他摔,还要被迫承受着他的吻。
片刻后,程祁才放开我,昏暗的光线下,唯独那双眼睛亮的吓人。
“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尼古丁的味道。”他满意的用手贴我的脸,指腹摩挲我的唇瓣:“乖。”
我认真去看他的脸色,见他身子微晃,还是借了他一只胳膊:“不是没醉么?”
程祁笑声很轻,仿佛真的很依赖我似的,手臂拢住我的半个腰身往里面走去。
“你好像很适应这个称呼。”
进了家门,我回头看他,男人脸上不见丝毫醉态,唇色却红,我低下头错开他的眼睛,“没有的事。”
我走进厨房捣鼓了一阵,端出杯蜂蜜水给他。程祁扫了一眼,没接,那双眼睛似乎也醉酒了,定定的望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软垫。
我坐过去,水杯和胃药往他眼前送了送。
他没说话,接过药和水杯一口气喝完了。
程祁捏着我的手腕,指腹摁在我跳动的脉搏上,细细摩挲,“你知道这个场景我期待了多久?”
什么?
“回到家就能看到你……这个画面,我期待了很多很多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明明是该庆幸的话。
“你醉了。”
我淡淡的说,没有什么兴趣在这个时刻与他畅想未来。
程祁轻笑一声,攥我手腕的动作微微施力,停下摩挲:“以前你很爱笑的,也很爱跟在我后面,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找不回你了……对吧?”
以前……
他口中的以前也是我的以前,那个我总是追在他后面的日子吗,总是呼朋引伴意气风发的日子吗,那年天大的压力,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学业难成……
这世间千百条道路,怎么走哪一条都绕不过眼前人。
“因为何书韫,毕业典礼那天你没来……”程祁的眼睛里涌动着我看不透的物质,虽没有看我,却沉甸甸的压进我的呼吸。
“她总是挡在你我中间……她要是不在就好了。要是所有挡我们路的人都消失,你是不是就能回到以前了?”
这样亲呢的动作,这样温柔的语气,我听得遍体生寒。
我很希望这一刻的程祁是真的醉了,我站起身,用一种从未认识他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程祁笑,唇角都弯起,眼睛低低的望着我手腕处揉捏出来的红指印,喑哑又漠然的嗓音渡出字眼:“要你做程夫人,还想要程夫人的头衔下,你满心满眼都是我。”
他笑得轻柔淡然:“人啊,真的会越来越贪心的……”
我还没有从他前两句话中回神,那调色中的绝望和迷惘溢出凛然,宛若不见血刃的铿锵杀意。
从宛若情人的低声呢喃里,听到了最强烈的极端恨意,仿佛远处山脉的共鸣,轰得一下击中了我。我正视他垂下的半张脸色,意识到,那不是玩笑。
他是真的想要别人消失,想要时间停滞,来换得我们从未有过龃龉的关系。
寒气从脚心倏地窜起,我一时竟不敢追问下去,侥幸的期望他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
“你想要的都一一得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想要我的人,我留下了,你多年前幻想的场景也落地成真,就连我的生活和身边人,都在你的掌控下,你还有什么是不顺心意的?”
我冷漠的睨他,厌恶他自怨自怜的口吻。
事事皆得,万事得偿所愿,你凭什么在这里转装可怜?
一呼一吸间皆是默色,程祁低着头再也没有了声响。许久后,他站起身,那三分若有若无的醉态很好的敛净,眼尾喧上冷戾,熟悉的,倨傲的,不可谈判的。
“所以。”他神色似是恍然,奠在那双难起波澜的视线深处:“这就是你今天一直冲我摆脸子的原因?”
明明是质问,念出声音却像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在监听我朋友!”我怒视着他的理直气壮:“对我美其名曰是保护,对我身边人也是?你怎么就不能承认你已经越来越偏执!”
程祁没说话,瞳仁轻微的眯起,几乎抓不住的困惑堪堪掠过。
程祁冷呵一声,缓缓摇头,面上是我承接不住的失望,嗓音轻的难以追寻:“一次又一次……”
“你总会因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有用的人,跟我吵架。”
倨傲的里子让他看不清我的难处,愤怒往头顶烧去:“是个人在你心里都比我重要,在你心里,我永远屈居人后,永远可以随意的先被你放弃,是这个意思吗?”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崩溃:“我已经……没有办法跟你沟通了。”
“你偏袒他们,轻视我,我不怪你。”程祁脸色已然冰寒一片,缓了片刻,再开口,声音像从胸口挤压出来的:“可你总要看得见我。”
“你眼里没我,我会生气。我不怪你做取舍,但是罗弋,人有妥协一次的时候,就会事事妥协,永远妥协。而你,不该再拿这些事情找我不痛快。”
程祁眼底的漠视好像当天我发烧去找他的底色,看得我心惊。
“你简直不可理喻!”
“那能怎么办呢?”程祁表情冰冷,眸色暗处浮现出自嘲:“你又爱不上我,好像只有用自己的办法,还能看得到你对我有表情,哪怕是厌恶。”
等到空气里没有剑拔弩张的灼热,便只剩下冷飕飕的穿堂风。
这一吵架,又是半个月的冷战。
距离我去米兰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没有心思再把情绪放到他的身上,我开始频繁的去找何书韫,与她商讨一切出国的细节和准备事宜,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我在她店里从早待到晚,她拍摄的时候我就窝在一旁的场地里画画,不多干涉,像是个沉默的、随形的影子,寸步不离。
何书韫不会怪我,在我跟她腻在一起十天后,叹息,你又能躲避到什么时候?
我张罗着找饭店的手指一顿,我在躲避么。
见我迟钝,她就尖刻,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既是你想要的,又怎么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有家不能回,路边的流浪狗都比你潇洒。
她刻薄她的,又不是撵我,只是还在生气我的隐瞒罢了。我任由她骂,一点气没有。
可该来的,从不会因为鸵鸟心态而消失。出发的前一周,我接到了程祁的电话。
我们很久没有说话,我气他也气,这段时间我刻意避开他晚上回来的时间,准时掐点上楼睡觉,除了桌面上永远温着的蜂蜜水和两片胃药。
明明在同一屋檐下,却比租房的室友还不如。
我有意躲,他生气,但不追究,给我足够多的时间,可我深知,这不代表永远放任不理。
我驱车来到程祁实验室后面的住宿楼,虹膜精准的对上红外线的扫描,进去的时候畅通无阻。直到大开的合金钢白色大门的嗡鸣声长鸣,我才后知后觉的抬腿进去。
“程祁?”
入目的客厅没有人,书房也没有,至此,我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往里面走的打算,脚步后挪,脚跟踩上硬物,后腰被有力的手稳稳托住。
我被身后无无声无息骤然出现的人惊得腰身一颤。
熟悉又久违的气息,淡漠的音色:“去哪儿?”
我转身,瞄到他黑色皮鞋上一角的鞋印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同住一檐下的两人,终于在刻意约见后见面,再度看到他冷厉深刻的眉眼。
“什么时候去米兰?”
“下周。”
“这是通知?”
程祁身上还穿着隔离服,只不过敞开了前面的衣襟,露出里面墨蓝色西装。他褪掉白大褂,先一步到客厅的黑色皮质沙发坐下,把垂落的领带塞进西装里,冲我抬下颌:“坐。”
我本想拒绝,又怕他临时给我整什么幺蛾子,顺心顺气的坐下。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愿意我的未婚妻在准备婚礼事宜的前期能出国这件事。”
他抬手在温润剔透的琉璃杯中斟茶,杯沿延出炙热雾气,还没喝,我的心口就被烫蛰了下。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道。
“你在合约上落笔签名那几秒,有没有想过我?”程祁把茶盏推到我面前,举止很是优雅:“还是说,正是因为想到我,才决定要去大半年这么久。”
被戳中心思,我顿时有点慌,面上却不露声色,拿出我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已经签了合同,你……”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决定跟其他男人走的时候,就应该想过我今天的态度。”
程祁打断我的漂亮借口,意思很明显了:我走不了。签了合同也不过是违约金的后续赔偿而已,他摆明了,老子有的是钱。
他往沙发上一坐,一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的闲适。
“你知道的,我一定要去。”
程祁轻笑一声:“我怎么相信,你不是想跑?”
“罗弋,你应该知道,这个念头有多荒谬吧。”程祁眼里溢出散漫的笑意,内里尽是冰凉。
他又变成了回国前稳操胜券的人,美国治疗时期那些顺从我的日子,片刻就被他三言两语击得粉碎。
“我想走的话,就不会把这些事情提前告诉你。”我硬邦邦的开口。
我确实想过时装周扫尾工作时,我不回来算了,反正也没有真的结婚。
是不是可以拉着何书韫在国外定居下来?即便这个想法很突兀,很扯淡,即便我知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可能,可这么点念头点着了猩红的影子,便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何书韫说得对。我想躲。
如果不是与程祁相处太久,我一定扛不住他此时直勾勾盯着我的威慑力。
“你不想在景漪那里失了信誉,想在这一行里走得更长远,我都理解。可信誉这种东西,总不能厚此薄彼,比如你空口白牙的答应嫁我,却没有一点表示……那我有这样的顾虑,你也该理解,是不是?”
他的口吻听起来好说话极了,姿态却是不允许说个“不”字的。
“你想要什么?”
说了半天,不过是想要点押金,我还给得起。
“上一次你在这里答应嫁我,那不如,今天一并践行了吧。”程祁终于收起腿,起身走到我面前,一刻不放的追着我脸上每一寸的表情。
“就今天,跟我,把证领了。”
一字、一顿。
“其余的,我姑且相信你那套用来堵我嘴的事业论。”短促的嗤笑,像在笑我的自不量力:“半年为期,落地哪个国家,跟谁去,做什么,都随你做主。”
“这样各取所需,是不是很划算,阿弋?”
空气里是漫长的死寂。
漫长到,感官拉长我对这里的所有触觉,我开始疯狂的恶心这个地方。
讨厌这个没有冗余装饰的简约房子,讨厌微水泥覆盖的天花板,讨厌纹理清晰又克制的哑光橡木地板,连脚下这快象牙白的羊毛地毯都跟着刺得眼球疼,空气中都藏匿着压迫和屈服,没有一点可嗅得到的妥协。
——人有妥协一次的时候,就会事事妥协,永远妥协。
同样的手段,他不想对我用第二遍,是不想用,不是不能用。
……
暮色已起,黄昏的尽头,钢印落,红色印章落——
至此,换来半年的自由。
这押金,未免有点托大了。
我捏着手里新鲜的结婚证,车窗外淋下暴雨,雨水如注,混为一谈的在车玻璃上蜿蜒爬行,像某种邪恶的软骨动物。
真不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