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94、第 94 章 脸都快和咖啡一个色了

　　连日多雨，气象台播音员机械的声音从屏幕传出，我在雨幕中撑着伞，望着不远处硕大的屏幕，等待下一个绿灯的跳转。

　　十字路口的地面湿淋淋的，被清洗的像扇黑色镜面，走过五光十色的霓虹和不知何归的形色。

　　半年之期转瞬便过了一半，我站在曼佐尼街头，伸手燃了支烟，猩红夹在指尖，默默的等待何书韫。

　　“走吧，没货了。”身边一阵气流浮动，扫过寒气，她的侧脸钻入伞下。

　　我没说话，伞身往她那里偏了偏。

　　“时尚之都都没有，我真没法子了。”

　　针织毛线的帽子阻隔雨水，虚虚的搭在头顶，此时小心的摘下后，露出了精致的妆容和几乎完好的发型。

　　“又是章岁让你带的？”终究没有忍住，出声询问。

　　章岁便是何书韫的摄影师，那个能抓住她每一处细微神情，放大她每一个细节灵动的章岁。

　　女摄影师，章岁。

　　“不。”

　　他人没有任何要求下的主动赠送，将不会有第二个原因。

　　唯独喜欢和愿意，能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浪漫买单。

　　“来这里三个月了，每个月都要过纪念日？”隔过伞柄，何书韫在冷空气里的脖颈微红。

　　多少年了？跳脱病态和锋利，散去戾气和伪装，跳过无波无澜的不着边际的日子里，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的何书韫了？

　　好像时间带走的不只是那些年伤害的留痕，还是成年后内敛的心动，脸皮薄得像一捏就破的棉花糖。

　　原来攒钱攒钱，是为了娶媳妇儿啊。我哼起歌，目光好心不点破的从她脸上掠过。

　　手机消停没有二十分钟，机械式的官方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Lean。

　　“Lena，我刚做完头发，礼服有个扣子出了问题，他们还在抢修……”何书韫抬起腕表看了眼：“大概还要十分钟，怎么了？”

　　何书韫登时开启了一级戒备，先行解释道。

　　即便是我，听到电话铃响都揪心，这半小时都是连轴转了一个月后硬挤出来的，若不是服装出了点问题能忙里偷闲出来一趟，也没有这个时间出来。

　　即便现在往回走，还是避免不了突发状况。

　　“Aethel那边不是原定下午四点吗？现在过去我来不及，我这边过去不堵车都要半个小时，我妆都没卸。”

　　何书韫边说边开了免提。

　　Lena的机械快速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让助理在车上给你备好了卸妆湿巾还有基础打底，你在车上完成换脸。Aethel的秀导David说了，你必须到场，你这套是闭场造型的关键，抓紧时间，来得及。”

　　一个月内可以习惯很多事情，比如快节奏的工作强度，比如Lean永远平静的听不出波澜的命令，比如永远需要准时掐点的时间。

　　这半小时本就是挤出来的，即便出来前做好了准备，预留出来了时间，依旧免不了紧赶慢赶。不用多说，我们俩的脚程越来越快。

　　“Vernique这边一下台，我套个外套就走，Aethel地址发我司机了吗？”何书韫边走边问，大衣衣摆在冷空气中甩出了弧度。

　　“发了。你直接去后门，有人接你。还有，路上看一下我发你的PDF，是Aethel那套衣服的注意事项和新的走台路线，有个转身动作改了。”

　　何书韫：“好的收到。”

　　“你搞定那边后，有3个小时的空档，在车里睡一会。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七点，Sylva的最终试妆别迟到。”

　　我拦下的车停在脚边，手撑在车顶上沿：“上车。”

　　“你晚上八点的Aevum的晚宴，Lean帮你推掉了？”我坐在车后座问。

　　何书韫低头看手机，拿起Lean刚发来的消息给我看，正是Lean发来的。
　　Aevum的晚宴帮你推掉了，我跟他们说你有一个紧急的杂志拍摄，顺带着发了个爱心的表情包。

　　她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她想让你喘口气。”我仰头靠在后面闭上眼睛：“今天回到家三点才睡下吧？早上七点又起，昨天连轴转20个小时，醒来又是赶场加班的活儿，Lean应该怕你猝死。”

　　时装周期间，模特每天都工作时长不固定，有时候一天要赶多长秀，忙完一场就要立刻奔赴下一场。就像何书韫现在，这一场结束后连妆造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就要赶往下一场救急。

　　何书韫鼻子里哼出声不咸不淡的冷笑，你应该比我更忙吧，毕竟你才是全场都离不开的那个。

　　我的专业做为插画师，这次与景漪合作的项目却并不算我的全职。
　　若是全职，虽任务密集，但还能配合项目进度来调整假期，跟着公司的规定作息。可我仅是项目合作，休息时间完全围绕时装周日程转，强度极高，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这半个小时偷跑出来，已是不该。

　　“后台速写不止我一个，还有Lucien他们，况且，我刚交了两组单品分解样稿图，就算审核下来要修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车子堵在红绿灯的档口，雨水淋漓在十字路口，浇湿了车玻璃：“不碍事。”

　　过往街道急速倒退，何书韫听不得我的故作轻松：“你不是还有上京签书的插画吗，加上你微博上的新体裁连载，公司的固定交稿日期，不能断更的副业，你还真以为你是大罗金仙能样样精通啊？”

　　何书韫吐槽起来没完没了，“我昨天三点回来你都知道，你几点睡的？”

　　“作为外部合作者，你的行程又不像我，又没有人主动记得你的行程，还要天天保持着比别人早到的状态，三个月了，你知道你黑眼圈大的能落地了吗？脸够快和咖啡一个色了，胳膊瘦得跟树杈子一样……”

　　时间线的管理是秀场规划阶段的核心。上一个环节结束后，我就要主动联系秀导确认下一个环节的call time，要比所有人都早到，最短的时间内调整状态，稳定情绪，深度融入后方便观察和创造。

　　观察每一个重要人物的角色和服装的面料肌理的工艺细节，见缝插针的高效沟通，永远拎在手里放不下的针管笔和绘画速记本……

　　午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被我压缩成了二十分钟，晚上万籁俱寂，更是灵感爆发期，哪里舍得睡。

　　何书韫的声音好像白噪音，在耳边逐渐包裹了一层膜，缓慢的随着席卷的困倦隔音在外。

　　下车后，外面冷风吹得人狠狠一个激灵，好像从进入Venue开始，那股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刚进入后台就听到后台经理Lean的嗓门，我还从未听过她有这样强烈情绪起伏的时候，随着声音走过去。

　　“我们合作已经三个半月了，不是三天！你以为你的工作只是画下你觉得‘美’的画面吗？你的花絮集，首先是这个项目的视觉档案和宣传前置物料！”

　　里面有年轻男性的争执，争辩的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出那是Lucien的声音。

　　接着，就听到Lean激动起来。

　　“程序化？那是我们砸了数十万、耗费几百人力的关键节点！是确保大秀成功的基石！Lucien，你已经入职三个半月，我没想到还抱着艺术采风的心态！我要的不是一个游离在项目之外的旁观者，而是一个能理解品牌战略，用你的画笔为之服务的团队成员！”

　　“公关部下周一就要启动第一阶段预热，他们原本计划用你的联动测试画稿做核心视觉！现在你告诉我，我拿什么给他们？拿你的喜好吗？”

　　我走近，距离Lean最近的一个核对模特名单的助理，悄悄用脚踢了下一旁正在整理配饰的实习生，距离较远的设计师停下笔，一把拉住我，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管。

　　我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回来时刚好撞到Lucien从里面出来，耸着双肩，垂头丧气的走了。

　　我敲了敲门，Lean眼下淤青，没有一分钟多余的情绪外泄，此刻已经对着电脑上的预算表皱眉。

　　她头也没抬的喊我进来，我走过去把咖啡放到她面前：“好了，消消气。”

　　Lean摇摇头，端起咖啡往冒烟的嗓子里就要送，送到一半，突然眼冒精光的看着我：“要不你来负责吧？”

　　“？”

　　“你和他一起，看着他点，这小子做事太天马行空了，一点不按照章程办事儿！清单也不看，上次‘舞台灯光与服装面料效果第一次联动测试’，那个在第三排练室开了整整一下午的会，你猜怎么着？他连来都没来，跟我说去版房追求什么白坯布上的光影忘了时间……”

　　“又说我们《宣传素材需求表》上面列的东西太‘硬’了，想要更柔软的瞬间……给他预留的核心资料库到现在都是空的，服吧？”

　　“脑子一点不上正道，只知道钻研自己那么点弯弯绕绕，还当自己在学校哄着过家家呢！”

　　我笑着听她发泄一通牢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她又绕了回去：“要不你接替他吧，人事变动那我去和景漪谈。”

　　我双手举起：“你饶了我吧，我自己的模块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Lean送了口咖啡的间隙细细打量我，最终叹口气，捏了把我的脸皮：“也是，这破班儿，就属我们两个最忙，看你黑眼圈都掉到哪儿了？”

　　我没好气的打掉她的手：“彼此彼此。”

　　“要是谁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喽！”她仰坐在身后的电脑椅上，腿放在了桌子边缘：“你交的稿我路过审核组还听到他们夸你呢。”

　　我坐到她对面：“过了？”

　　“细节肯定还是要修改的，不过你都不知道他们认可你的时候咱秀导那个骄傲啊。”

　　我笑：“不让他失望就好。”

　　毕竟我是景漪直接带进来的人，不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怎么对得起他。

　　“不过他对你的态度怎么怪怪的，明着不搭你的腔，后面护你护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一碰面都不看你一眼？”

　　我干笑两声，可能我丑着他眼了。

　　“说实在的，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真是简单的师兄妹？”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纯粹的不能再纯粹。”怕她追着我问个没完，打着马虎眼的离开了。

　　我知道景漪还在生我的气，仅仅是知道我们要结婚他就气成这样，那如果知道我们已经领了证，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跟我割袍断义。

　　连轴转了三个月，我就没有与国内那人说上一句话，没有信息，没有电话，如果不是领证，倒像是真的回到了他失联的那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