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手足阴谋 ...
-
帐外朔风卷着冰碴子拍打毡布,火盆里,银骨炭爆开细碎的火星。
“阿冥觉得,是谁走漏了风声?”昀佑已经起身,盯着案几上洇开的水痕,七处晕染的墨迹如同七星连珠,恰与这三月来遭袭的黄尘道方位严丝合扣。一旁,景冥拿着狼毫笔在羊皮地图上勾连,“苍梧关、鹰嘴崖、断龙坡——每次都卡在暗哨换岗的时候,一瞬都不差。”
景冥抬头看着昀佑因失血泛青的唇色,将军医拿来许久的药钵和酒碗推到她面前:“先把伤口清了再说。”
绷带被解开了,昀佑咬着软木,冷汗顺着脖颈渗入衣裳。镊子沾着烈酒贴着箭伤游走,景冥的手稳得可怕。
“唔!”当沾着烈酒的棉布按上伤口时,昀佑疼得几乎要把木头咬碎了。帐外呼啸的风声里,她听见景冥常服下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一般无二。
“怕疼还逞强?”景冥一边训斥,一边用指尖故意在伤处边缘打转。
昀佑痛痒难耐:“殿下!求殿下开恩给个痛快!”
景冥轻笑,收了作乱的手,金疮药轻柔的洒在伤口上,又被绷带牢牢盖住。
药粉镇住了疼痛,昀佑才有力气从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从她身体里取出的染血的铁片,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容国军械监特制的狼牙箭,矢锋淬毒的花纹还是景冥亲手绘的图样。
“看来真正的战场不光在北境,”景冥的表情毫无波澜,“还在本宫的手足亲兄弟那儿。”
帐外忽起喧哗,数十支火把将毡帐照得通明。景冥反手扯过貂氅裹住昀佑,长剑出鞘的寒光划破药香:“传令官!怎么回事?!”
浑身是血的斥候带着风雪跌进帐帘,从怀里掏出半块虎符:“四殿下……四殿下的人马在狼骨峡……”话未说完,倒在了地上,背后赫然露出半截箭翎。
景冥默然将那斥候的眼睛闭起来,捏着染血的虎符冷笑出声,做工粗劣,呈色暗哑,最重要的,还微微带着四皇子府常用的冷香味——太过刻意了,谁家将领带着虎符熏香啊?她随手将虎符掷进火盆,爆开的火星中有金丝熔化的流光。
昀佑打破沉默:“如今前太子殿下削爵,四殿下被囚府中,那……”
景冥的冷笑中带着一丝悲凉,“以景然之名,用假兵符乱本宫布局,又勾结北狄布噬魂阵,险些让三千将士命丧北邙——景泰,好手段。”
“蟒竹地道也是一笔账。”昀佑用手指沾了水在案上画出北境防线,“二殿下这不是在争龙椅,是在……”昀佑看着景冥,最终没说出“卖国求荣”四字。
“明日你带人,去军械监地库第三列铁柜,查去年的军械账册。”说罢,景冥又将一枚玉佩塞进昀佑掌心,“然后拿着这个去兵部要同年账本。主要对照军械数目。”
昀佑接过景冥信物。寒风卷着雪粒扑灭了两盏油灯,在突然昏暗的帐内,昀佑触到景冥掌心纵横的刀痕。
“当年父皇问我要什么生辰礼。”景冥紧紧握着剑,“我求他让容国女子入学。老太傅在我背上打断三根戒尺,却让我悟出个道理——”
昀佑看着景冥起伏的胸膛,跳动的心脏像困在牢笼里的猛虎:“在这吃人的世道,女子想站着活,就得把天下人都打跪了说话。”
晨光刺破云层时,一队轻骑兵顶着风雪冲出营门,昀佑揣着账册直奔容京。身后景冥军中的军械监地库,所有账册化成了火海。
景冥勒马停在狼骨峡隘口,没理会远处的火光——昀佑已经将重要账册带走了,其余的烧就烧了,纵火的叛徒早晚跑不了。她抬手示意亲卫止步,独自策马上前,只见雪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北狄人的皮甲下,露出绣着四皇子府徽记的里衣,针脚粗糙,明显就是临时缝上去的。
依然是太刻意了。
景泰的嫁祸手段拙劣得令人发笑,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是栽赃。更可笑的是,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咽喉被贯穿,可却不见凶器,只留下箭囊里几支燕尾箭,箭翎上还沾着景然府里惯用的冷香。
“景泰啊景泰,你连演戏都懒得演全套?”
她冷笑一声,翻身上马,靴尖轻磕马腹,战马踏过雪地,蹄印深深烙进冻土。身后几名骑兵无声跟随。
副将见公主目视远方,说道:“昀将军此刻应该已经到兵部了吧。”
她想起临行前那小豹子的眼神。昀佑聪明,知道怎么逼兵部尚书王崇就范,可景泰的局却不止于此——这些尸体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二殿下想借北狄的手害公主,又想撇清干系,所以故意留下四殿下的‘证据’,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殿下识破了。”副将由衷佩服。
景冥忽然勒马。倘若失败呢?景泰会怎么做?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灭口。景泰不会让这些“证据”活着回到容京,更不会让北狄人有机会指认他,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吐露这一切。那么……这些尸体,恐怕本身就是个陷阱。
她猛地抬手,厉声喝道:“全部后撤!远离尸体!快!”
话音未落,雪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机括弹动的脆响。
“轰——!”
最近的几具尸体骤然炸开,火光裹挟着铁片四溅,雪地被掀翻,气浪掀翻了两名躲闪不及的骑兵。战马惊嘶,铁甲碰撞,景冥在爆炸的瞬间侧身滚落马背,披风被热浪撕开一道裂口。
她单膝跪地,耳畔嗡鸣,膝盖被碎石割出血痕。尸体里埋了火雷,一旦有人靠近探查便会引爆。若是她刚才再慢一步,此刻恐怕已经和这些“证据”一起粉身碎骨了。
景冥缓缓站起身,抹去唇角的血沫,眼底寒意更甚。
“既然二哥想玩,本宫奉陪到底。”
她翻身上马,冷声下令:“回城!”
亲卫一愣:“殿下,我们不去追查北狄残兵了?”
“好戏该开场了。“她抚摸着箭囊上昀佑绣的歪扭的“冥、佑”二字,对亲卫轻笑,“礼尚往来,本宫也当给二哥也送份大礼——把景然私藏的五百套铁甲,全部沉到景泰的封地去!”
————————
另一边,昀佑到了兵部大门前。兵部尚书王崇看到景冥的信物,笑得“不卑不亢”:“即便有景冥公主的信物,想看账册,也得走程序。烦劳姑娘等上三个月,本官一定将账册奉上。”
昀佑玩味的看着对方:“这样啊……那如果景冥公主亲自来查呢?”
“那自然会快些。”
昀佑手中冷光一闪,景冥所赠的残月匕出鞘,直接抵上了兵部尚书的喉咙。
“你大胆!”王崇吓得脸都白了,“谁给你的权力敢挟持朝廷命官?!”
“看清这匕首上面皇室专用的龙纹了吗?”昀佑不慌不忙的看着王崇冒出的冷汗,“景冥公主掌兵符,自有调兵布防的权限——”昀佑手上加劲,“恰好,公主今日令我替她来兵部查看军情,说见信物如见本人。王尚书,你敢违抗公主殿下的军令?”
兵部戍卫森然围列在昀佑四周。
“我竟不知,兵部上下如此齐心。”昀佑笑道,“然而我是奉命前来查看与敌国有关的账簿的,若王尚书的兵轻举妄动,那就别怪‘景冥公主’就地诛杀‘通敌的叛徒’!”昀佑的匕首在王崇脖子上硌出红痕。
王崇恨得咬牙切齿,又怕昀佑疯起来真的拼个鱼死网破,只能应道:“昀将军息怒,本官这就令人查找账册,明日便送到将军驿站。”
昀佑“和善”的笑了:“岂敢劳烦尚书大人。”手上的匕首丝毫没松力,“末将,现在就要,马上,亲自带走!”
直到手下兵士取了账册离开兵部大门,策马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昀佑才收了匕首,一把推开王崇,几个腾跃离开尚书府。
“给我追!”王崇气急败坏,然而竟无一人动作,昀佑的兵士早把兵部的马匹用蒙汗药迷晕了。
——————
昀佑带着账册顺利回营,奔波了五日,昀佑被晒得更黑了,麦色的皮肤似乎比之前更见洒脱,额前因奔波劳碌落下几缕碎发飞扬不羁。这变化落在景冥眼中,觉得这小豹子越发可爱。
景冥的帅帐中,昀佑拿着两本账册将景冥所说的几样数字一一对照过去。景冥衣袖拂过她肩头风尘,白皙的手轻轻握住昀佑。烛火摇曳间,龙鳞册某一页上,“二皇子府礼单”的朱砂格外显眼。
“礼单倒不稀奇,只是,为什么兵部批的是‘演武损耗’?”景冥指尖划过册尾墨迹,忽觉掌心微痒——昀佑正用笔杆在龙鳞册上勾画。两人目光相触时,帐外三更鼓响。
“咳……”昀佑脸色飞霞,“怕是景泰殿下要的‘礼物’恰好在兵部铸器的单子上。”
“就比如本宫之前发现的五百套铁甲,还有最近频繁出现在北狄手中的,容国督造的箭簇。”景冥状似无意的抚上昀佑的手:“昀佑,你的心跳也挺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