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观桐令

3、chapter 3

　　午后的一场雨冲刷着夏季的燥热和烦闷。

　　岑矜脚尖点地轻划，双臂抬起，呈一高一低，腰弯成柔软的弧度，低下，旋身，平转几圈。俨然是芭蕾舞的舞姿。

　　镜子中的少女明眸皓齿，脖颈随着动作显得愈发细瘦修长，高高扎起的丸子头衬的小脸才巴掌大小。

　　从雨开始下，岑矜便在练舞房练芭蕾。到现在算算，也有两三个小时。

　　可她丝毫感受不到累，依然重复着那些芭蕾动作，沉浸在芭蕾的世界中。

　　她的后背、脖颈、额头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的小汗珠。

　　直到有人推门而入。

　　“妗妗，你怎么还在练啊？”来人着实很惊讶，复而又转为了然的神色，“果然是练舞狂魔！名不虚传！”

　　岑矜正巧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停下笑着对陈倪说：“哪有这么夸张啊，我只是喜欢在下雨天练舞，情不自禁就多练了会。”

　　陈倪点点头，提上自己的书包：“妗妗，要一起回家吗？”

　　岑矜略一思索，婉拒道：“陈倪你先回吧，我出了汗，想冲个澡再回。”

　　陈倪面露惋惜：“好吧妗妗，我先回家了。”

　　岑矜点头：“路上小心。”

　　收拾好东西，岑矜锁上练舞房的门锁，回家。

　　因为是星期六，街道上和店铺里的人格外多，丝毫没有因为下雨而热情减退。

　　岑矜撑着小花伞，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上的水坑。

　　一路艰辛，终于到了书店。

　　这个时间点的书店人似乎格外的多，每个书架前都有人在翻阅着书籍资料。

　　岑矜穿过人群直奔教辅书书架前，目光搜寻着数学科目。

　　岑矜从下往上扫，在第七排终于眼睛一亮。

　　她右手一抬，够不着，踮起脚也还是差点。索性踩在小楼梯上去拿。

　　却因为抬脚过猛，整个人重心往左边倒去。

　　失重感让岑矜惊惧地闭上了眼睛，可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临。

　　她猛地睁开一双鹿眼，入目的便是男生双手扶住楼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岑矜从脖子到脸红了个彻底，眼睛湿漉漉的，没想到狼狈都被眼前的男生看见了。岑矜内心流泪。

　　她动作僵硬地爬下楼梯，整理好衣服下摆，结结巴巴地开口:“谢谢...你，同学。”说完视线立马从他的脸上移开。

　　这也太囧了吧。

　　男生眸中布满了笑意却没有显出半分，略微点点头：“小事。”嗓音清冽干净。

　　岑矜讶异地抬起头，这才敢看向他。

　　一双温柔的桃花眼，长睫毛为他的眼睛增添了明亮的色彩。高挺的鼻梁、薄唇、下颚线凌厉分明...

　　岑矜不由得微微晃神。

　　“是要拿哪本书？”林弋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询问她。

　　“啊...第七排的...那本...知识点一本通！”岑矜反应过来，手指指向上面的教辅书。

　　林弋身高腿长，长手一伸，轻而易举就抽出了教辅书，递给她：“是这本吗？”

　　岑矜大喜过望:“对的，就是这本！”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书封。

　　“是育赢一中？”林弋试探着开口。这附近只有这一所高中。

　　“嗯，你也是吗？”岑矜有些出乎意料。

　　“对，高二一班，林弋。”

　　“好巧，我是高二四班的岑矜。”岑矜感叹着之前为什么没有见过他。

　　“艺术生？学的什么？”林弋知道四班是唯一的艺术班。

　　“芭蕾。”不知道为什么岑矜内心有些抗拒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自尊心在作祟。

　　“挺好的。”林弋感受到她语气有些冷淡，于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岑矜感觉自己这样挺不礼貌的：“总之，谢谢你啊。”

　　林弋点头示意：“我先回了。”

　　岑矜略带歉意，懊恼不已：“抱歉啊，再见。”

　　林弋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转身离开。

　　那是岑矜第一次在书店见到林弋。

　　等到临近开学的时候，她再次见到了林弋，同样是在书店。

　　岑矜无法形容看见他那一瞬的感受，只知道，心脏骤然加速跳个不停，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那样的猛烈，无法抑制。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岑矜终于敢确定，她是喜欢上了林弋。

　　但这份心意，岑矜深藏于心底，无人可诉说。

　　九月份，高二正式升入了高三。

　　“妗妗，你在看什么?”陈倪注意到岑矜走了很久的神，一直看着窗外。

　　岑矜摇摇头，强迫自己尽量忽略篮球场那边的动静，重新投入到课本中。

　　篮球场上，林弋尽情挥洒着汗水，任凭汗水流淌，洇湿了身上一大块的T恤。

　　肆意又张扬。这是青春的感觉。

　　“诶，那边的同学，快上课了怎么还在这里打球！都高三了还没有一点时间观念！”远处的老师嗓音粗狂，作势就要跑来赶人。

　　林弋一伙人见好就收，纷纷抱着颗篮球往教室走。林弋边撩起T恤擦额头上和脖颈处的汗液。

　　抬眼时，猛然与楼上站着的岑矜视线相撞。

　　岑矜微睁大眼睛，随之故作坦然地与林弋挥手，露出腼腆的笑容。

　　林弋不自主的放下了衣摆，不自然地向她点头示意。

　　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

　　陈倪从厕所出来，就见岑矜满脸通红的模样，疑惑的问：“妗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太热了？”

　　岑矜闻言，脸似乎变得更红了。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应该是吧...”

　　陈倪狐疑地盯着她，最终只说：“那我们进教室吧。”

　　快进教室时，岑矜转头看向楼下，可林弋已经不在那了，只余下耀眼的阳光投射在树叶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这是岑矜对夏天最深刻的印象。

　　也是她在夏天最后一次看见林弋。

　　在夏天快结束的那几天，岑矜格外地想去见他。

　　但是，他们只是泛泛之交，她对他的信息也只限于知道他的班级。其他的一概不知。

　　于是，这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庆幸的是，在立秋那天，岑矜碰见了他。

　　他似乎又长高了，这个时期的男孩子好像一直在长高。就好比，永远无法与他并肩。

　　除了长高，他的头发也经过了一番修剪，露出浓密的眉毛，衬得他脸部线条凌厉，五官也愈加立体。

　　岑矜内心仿佛浸了蜜糖，正想要上前打招呼，脚步却被他旁边的人生生打断。

　　那个女孩子身材高挑，长相也很讨喜，是很多男生都会喜欢的类型。

　　女孩手里握着一罐可乐，脸上笑意明媚却分明因为面前清冷的男生涨红了脸。

　　岑矜与他们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只觉得满满的苦涩和酸楚，夹杂着难过的情绪。

　　情绪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岑矜的内心，要把她吞噬殆尽。

　　她决然地转身，却在那一刻看到林弋接过那个女孩手中的可乐，并轻轻摇了摇。

　　瞬间，岑矜的眼泪滚出眼眶，重重地砸落在地面。

　　之后的时间，岑矜失魂落魄地坐上了9路公交车，一路坐到了终点站：梦湖。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走，最后在湖边的凳子上坐了一下午。

　　盯着觅食的红嘴鸥在湖边的芦苇荡里急速穿梭，幸而是满载而归。

　　静静注视着打渔人驶船进入芦苇荡深处，向水里撒网，在黄昏时分收网，载着满船的收获回家。

　　离开前，岑矜转身望了一眼平静的湖面，凝视了几秒，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有些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缘分。

　　不然，为什么岑矜在那一年再也没有遇到过林弋，一次也没有。连一次短暂的瞥见也没有。

　　明明，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层楼。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暗示了岑矜他们之间的结果。

　　新年过后不久，岑矜便步入了紧张的高三冲刺阶段。生活三点一线、按部就班。

　　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她很少想起林弋，心脏也在逐渐淡忘那天的痛觉。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看似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着，但总有些波澜产生了一些不小的影响。

　　岑矜的艺考成绩早已出了结果，分数在预料之中。接下来的时间她都用在了文化课上，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势必要拿出一份好成绩。

　　这大概，是受到了高三氛围的影响。不关旁人什么事。岑矜这样想。

　　偏偏一件事让岑矜受到了影响。

　　班级里的存款被盗是令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情。

　　明明是查监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可正巧班级的摄像头前几个月故障，一直没有被上报维修。

　　而存款被盗的时间点恰巧与单独待在教室吃午饭的岑矜相吻合，这难免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死揪着不放。

　　没有人会想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被耽误学习，高三的时间是多么宝贵。

　　在这样的心理之下，大家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岑矜，劝告她拿出赃款还给班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不缺这点钱。”成为众矢之的的岑矜并没有失掉冷静，“大家都是学艺术的，没人会因为这些钱而去偷。”

　　“对啊，没有证据为什么就认定妗妗是小偷。你们这是污蔑栽赃！”陈倪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岑矜。

　　高三四班盗窃案很快传遍了学校。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最后班主任决定报警，丢失金额足以立案。

　　在警察破案的这段时间，岑矜受到了很多明里暗里的针对和指指点点。

　　这让她难以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当中。

　　岑矜不止一次地想，明明还未出结果，为什么偏偏就确定是她偷窃。难道大家都失去了是非评判的能力吗？

　　之后的某个晚上，岑矜在回家路上碰见了林弋。

　　他屹立在一辆自行车旁，慵懒闲适。

　　岑矜脚步一滞，呼吸有些许的紊乱。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随即上前跟他打招呼。

　　“好巧啊，你在等人吗？”

　　“不巧，我在等你。”

　　说实话，岑矜有片刻的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出现错听。

　　“找我有什么事吗？”岑矜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问出这句话。她偷偷盯着林弋脸上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个细微的动作。

　　“害怕吗？被同学认为是小偷。”林弋担忧地问出这句话，害怕她因此而烦恼。

　　岑矜感觉心脏瞬间被轻轻敲击，涌现出丝丝密密的甜腻。

　　她扬起小脸，笑容灿烂：“不怕，至少有人愿意相信我。就都不怕了！”

　　因为相信我的人是你，所以再大的困难我都不会害怕了。

　　谢谢你，林弋。谢谢你什么都没问就选择相信我。

　　有你的相信，即使我受到了再多的怀疑和不相信，我也有勇气去面对、去解决。

　　我好像更加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了。

　　林弋。

　　在经过一个月的走问和调查，警察终于确定了岑矜没有偷窃的嫌疑，为她洗白。

　　而偷窃人却一直没有被抓到，成为了一个谜。

　　在临近高考前一个月，突然爆出了高三四班真正的偷窃人。

　　有同学发现徐薇最近的一段时间突然买了很多的新衣服和首饰，有部分还是名牌。

　　这不由得让班上的同学产生了怀疑。于是流言愈演愈烈，最后失去控制。

　　徐薇不堪流言的谩骂和污蔑，最终承认了班级的存款是她偷的。

　　她也因此而被退学，并无法参加本年的高考。

　　存款被盗案就此落幕。

　　时间不知不觉偷偷溜走，也临近了高考前夕。

　　岑矜这几天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她总是想着，再多学一会，再做几道题目。有一天甚至太阳都下山了，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失去往日的活力。

　　在那一刻，难以抑制的难过席卷了岑矜，她不知道是不是每次毕业的时候大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就突然觉得好难过，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到了高考的前一天，岑矜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青春要结束了，意味着她苦涩无味暗恋也将破灭。

　　这才是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的原因所在。

　　高考当天，她早早来到学校。

　　不知不觉走到了高三一班的教室。她的目光一遍遍扫过课桌，试图在某张课桌上寻找林弋留下的痕迹。

　　可是怎么可能呢？

　　当考完最后一门英语铃声响起时，岑矜有了落泪的冲动。

　　原来，毕业了会这么难过。原来，有些人毕业了真的没有再见面的理由。

　　林弋，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还有再见你的勇气吗？

　　高考后的第二天，是班级的谢师宴。

　　大家心情都很低落。在这一刻，大家心里满是不舍和离别的伤感。

　　岑矜和陈倪坐在一块聊天。

　　“妗妗，你毕业了想去哪？”陈倪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我...会搬家。”岑矜犹豫着开口。

　　“去其他的城市吗？远不远？”陈倪心里知道这不是岑矜一个人的决定。

　　“远，在春理市。”

　　“妗妗，到时候我去找你。”陈倪握住了岑矜的手，眼眶里泛起了泪意“有时间记得回来找我，我会想你的。”

　　“好，我有时间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岑矜试图缓解两个人间的气氛。

　　“不会的，妗妗这么好，没有人忘得了妗妗的！”陈倪状似无意的话却让岑矜心里愈发的苦涩。

　　在这个时刻，她无例外的想起了林弋。

　　“陈倪，我们去个地方吧。”

　　梦湖。

　　“陈倪，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子，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岑矜的声音飘散在了风里，被带去远处的湖中央。

　　“但我从来没有跟他表露过我的心意，我也不会刻意制造跟他见面的机会。因为我从来不强求这些。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学校外面的书店，他扶住了我的楼梯还帮我拿了我够不到的教辅书，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就心动了，不过我也是过了好久才明白对他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长得很出色的女孩子送他一罐可乐，他笑着接受了。虽然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总觉得他们聊天的氛围很愉快，旁人无法插足进去。于是那天，我来到了这里。我在这里看夕阳、看晚霞、看红嘴鸥觅食、看打渔人打渔，突然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那天我在这里跟他告别。后来我也没有再见过他。可是在我被诬陷偷钱的某天晚上，他特意在我回家路上等我，问我害不害怕。我笑着跟他说不害怕。我心里其实想的是因为他相信我所以才不害怕。那天之后，我好像更加喜欢他了。”

　　“后来我真的没再见过他，一直到现在。现在毕业了，要离开了。我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他那天只是出于同学之情而来安慰我，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这样做。我说服了我自己不去打扰他。”

　　“现在说出来可能是因为就要离开这里了，想把这一切都留在这里。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要向前看。”

　　“妗妗，你已经很勇敢了。我为你感到开心，你这么真诚地喜欢过一个男孩子，我想以后也会有人真诚热烈地回应你的感情的。”陈倪轻轻搂住岑矜，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岑矜和陈倪两个人在梦湖边呆了一夜。在太阳即将破晓的前几秒，陈倪开口问岑矜：“妗妗，你辛苦吗？”

　　岑矜静静地看着日出，目光坚定，声音利落:“不辛苦的，我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我释怀了。”这句话似乎在告诉自己，又似乎在告诉另外一个人。

　　远处的太阳离开了地平线，缓缓向上移动。太阳闪着万道金光，耀眼地令人眼睛发痛。

　　这时，天空变得湛蓝，云朵也变得洁白柔软。一切都在重新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我会耐心地等待夏天的结束。

　　我会向前走的。

　　希望你也是，林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