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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不周山:七重求不得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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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关于大巫血腥复仇与堕落起源的记忆——如同被无形巨手撕裂的画卷骤然崩碎消散,刺骨的阴寒和浓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窒息的绝望。
明月猛地回神,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发现自己已不在原地,而是身处一片炼狱般的废墟之中。
目之所及尽是焦黑扭曲的断壁残垣,似乎经历了一场席卷天地的末日之火。天空是污浊的铅灰色,沉沉压下,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翻滚不息粘稠如墨的黑气。
这些黑气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活物般蠕动低语,夹杂着无数绝望痛苦的嘶喊尖啸,是无数冤魂被永久禁锢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
空气吸一口都带着硫磺与腐朽的腥气。
凌诩安呢?明月怕那小子又唐突转身要去寻,却不见其他人踪影。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明月下意识想回头寻找凌诩安,目光却在扫过身侧时骤然凝固。
就在离他数丈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根巨大却断裂的白玉石柱。柱身上原本精雕细琢的飞龙图腾此刻只剩下半截残躯,龙首不知所踪,断裂处狰狞可怖。而就在那断裂的柱顶,背对着他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似曾相识的、流动着暗红光泽的轻薄纱裙,裙摆在残破天地间的微弱霞光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如同刚刚浸透了鲜血,随时会滴落下来。
浓密卷曲的墨色长发如同有生命的黑色绸缎在残风中无声地飞扬。她赤着一双雪足,纤细的脚踝上,各系着小巧的银色铃铛。铃铛随着她悬空轻晃的脚尖微微摇曳,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这声音本该清脆,在样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空洞,没有半分欢愉,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寂寥和……嘲弄。
“这是……那大巫娘娘的记忆?我怎么会看到?”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惊疑,回荡在这片死寂中。
“当然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一个娇滴滴、却蕴含着冰冷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明月耳中
坐在柱顶的少女微微侧首。
仅仅是一个侧脸的轮廓,就让明月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弯而翘的长睫,精致挺秀的鼻梁弧度,微微上扬、带着非人魅惑的红唇……与方才幻境中,端坐猩红轿顶、赐予麻女“痴情蛊”的魔族圣姬,一模一样!
“你……”明月喉头滚动,一个“是”字卡在喉咙里,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的气流本能地开始流转戒备。
然而他甚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能发出。
柱顶的红影如同瞬移,又仿佛只是空间本身在她脚下扭曲。上一瞬还在数丈之外,下一瞬那抹刺目的红已近在咫尺!
“叮铃……”银铃的余音尚未散去,少女已飘然悬停在明月面前,近得他能清晰嗅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种混合着异香与血腥的奇异气息。
她微微歪着头,那双眼睛——方才还是深邃的墨色,此刻却已化为纯粹的、燃烧着妖异火焰的血红。
她眨了眨眼,血瞳瞬间又变幻成幽邃神秘的深紫,如同蕴含星河的渊。
“月珩……”少女的红唇轻启,吐出这个名字,声音甜腻如蜜,却淬着剧毒的寒冰。她伸出纤纤玉指,那指甲尖锐细长,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轻轻挑起了明月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那双变幻莫测的魔瞳。“别以为换了副俊皮囊,我就不会再找你算账。”
“月珩”二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刺入明月的脑海!
轰——!
明月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崩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混乱席卷了他。他感到体内仿佛有两股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力量被这个名字瞬间点燃,疯狂地互相排斥、撕扯、冲撞!他的经脉像是要被撕裂,识海翻腾不休,灵力运行彻底紊乱。更可怕的是,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包裹了他——“找你算账”……这话语,这语气,这刻骨的恨意与冰冷……他一定在哪里听过!在某个被遗忘的、极其久远的角落……
同时束缚力骤然降临!明月骇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此刻竟如同泥牛入海被禁锢,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世人皆道世间无魔,道消魔长已是传说……可眼前这活生生的、能轻易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存在,其力量之恐怖,远超他所有的想象!
“姑、娘……”明月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挤压的肺腑中挤出,带着剧烈的喘息,“怕不、是认错了、人……”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打断了明月徒劳的辩解。
少女那双妖异的紫瞳瞬间又变回血红色,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恨意。她挑着明月下巴的手指猛地收回,随即,那尖锐如刀的指甲,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啸,狠狠地刺向明月的心口!
并非物理的穿刺,而是某种更诡异、更触及本质的攫取!
“呃啊——!”明月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只见少女的指尖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心□□发!下一刻,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流被硬生生地从明月体内抽扯而出!
一道是纯净、清冽、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湛蓝色,如同最纯净的天。
另一道,却是幽深、诡谲、散发着不祥与毁灭气息的深紫色,如同沉淀了万载的魔渊污秽。
蓝流与紫流如同两条被强行剥离的灵蛇,在少女指尖的牵引下,痛苦地扭曲、缠绕着,被强行从明月身体里拉扯出来,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少女血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两道纠缠不休的气流,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快意的弧度。
“装什么?”她的声音如同冰刃刮过琉璃,“这蓝色的灵气倒是精纯得很呐……而这紫色……”她指尖微微用力,那深紫色的气流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无声的哀鸣,“……是你当年从我族身上,硬生生窃取、剥离的魔气本源!”
“用你肮脏的手段,窃取我族的本源魔气,再与你的灵气强行糅合……”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嘲弄,“炼就了这所谓的‘玄火’!”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强行抽离、纠缠在一起的蓝紫气流,在少女魔力的强行催化下,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它们不再抗拒,反而在一种扭曲的法则下疯狂融合、压缩、蜕变……
一团小小的、却散发着令整个废墟空间都为之颤栗的火焰,在蓝紫色光芒的中心诞生了!
这火焰极其诡异,它没有温度,或者说,它散发的是一种针对灵魂与魔性的极致“寒冷”。火焰核心是纯净的蓝色,外层却包裹着跳跃不定的深紫魔焰,两种颜色并非和谐交融,而是呈现出一种相互吞噬、又相互依存的扭曲平衡。
“可焚尽世间魔?”少女看着这团由她亲手“催化”出来的玄火,血瞳中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的火焰,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月珩,这就是你用来‘除魔卫道’的‘圣火’?用它烧尽了我多少同族?现在,用它来对付我?还是……用它,来焚毁你自己窃取的这份肮脏力量?!”
玄火在她指尖跳跃,映照着明月苍白如纸、写满惊骇与痛苦的脸庞,也映照着圣姬眼中那倾尽三江五湖也无法洗刷的滔天恨意。
明月强忍着心口被抽离力量的剧痛与灵魂撕裂般的混乱,望着眼前这团由自己本源力量被强行“催化”出的诡异玄火,心中疑窦丛生:圣姬为何要让他看到大巫娘娘那充满血泪与扭曲的往事?仅仅是为了震慑?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敢轻举妄动,体内两股力量仍在激烈冲突,圣姬的束缚更是坚不可摧。
世所传言,玄火乃万魔克星,触之即焚,为何眼前这魔族圣姬非但毫不避讳,甚至能亲手“造”出它来?这颠覆认知的景象,让明月对“魔”的理解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
此刻的圣姬似乎还沉浸在那段操控大巫、进而掌控整个梁州所带来的近乎病态的快感之中。她掐着明月心口的手指并未松开,血渍在明月洁白的衣襟上晕开刺目的红梅。
圣姬妖异的瞳眸里燃烧着复仇成功的亢奋与掌控一切的痴狂。
“我懂……我懂你当时的心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共鸣,仿佛透过明月看到了另一个身影,“颠覆整个朝廷,将那些高高在上、视你如蝼蚁的家伙踩在脚下……看着他们恐惧、哀求、在你面前土崩瓦解……那种感觉,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充满了无上的……成就感?”她陶醉般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着空气中无形的胜利气息,“现在的我,也是如此!看着梁州那群愚昧的‘天’变成我掌中的提线木偶,看着他们在我编织的‘痴情’幻梦里沉沦……多么美妙!多么……畅快!”
明月心中涌起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情绪里有对麻女悲惨遭遇的悲悯,有对圣姬扭曲复仇手段的不认同,更有一丝……宿命般的无奈。
他并非她口中的“月珩”,却似乎被卷入了这场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仇恨漩涡中心。
他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下,一丝深沉的悲悯悄然划过。
这细微的情绪波动,竟被沉浸在狂喜中的圣姬敏锐地捕捉到了!
“嗯?”圣姬血瞳一凝,挑着明月下巴的长指甲猛地用力,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肉。
鲜血顺着冰冷的指甲蜿蜒流下,带来更尖锐的刺痛。然而圣姬却仿佛被这血腥味刺激得更加兴奋,痴狂地大笑起来:“悲悯?你竟然在悲悯?哈哈哈!月珩啊月珩,你听听!你当年颠覆朝廷、屠戮我族时,可曾有过半分这等情绪?现在换了张脸,倒学会悲天悯人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月强忍着剧痛,长长地、仿佛叹尽了胸中所有浊气般,吐出一句话:“姑娘……我真的不是你要寻找的人。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以幻治恨,恨……何曾消?”
“消恨?!”圣姬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喉咙。
明月的话语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她沸腾的恨意深处。她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掐着明月的手指竟微微松了几分,心中某个角落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难以言喻的绞痛。
“要我如何消?!”圣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无穷无尽的痛苦,那血红的眼眸中翻涌起比刚才更浓烈的黑暗,“灭我全族!将我本源魔气生生剥离、禁锢!用尽世间最恶毒的折磨……月珩!你可曾想过,这滔天的恨,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是你!是你亲手种下的!”
然而喊出这句话后,圣姬自己却陷入了刹那的迷茫。
她死死盯着明月那双清澈却坦然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月珩那种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冷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伪善。那里面……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困惑和……悲悯?
不对……这感觉不对!她要找的那个月珩,那个冷酷无情、心中只有大道而无半分情愫的“灵”,怎么可能会有怜悯?!
就在圣姬心中疑窦渐生,疯狂稍褪之际,明月强提一口气,继续开口,声音虽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清泉滴落死潭:
“痴情蛊……不过是虚假的慰藉,是更深的奴役。你或许因受尽伤害而铸就今日之身,但你又将这极致的恨,转嫁给了其他可怜之人。你……已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明月直视着圣姬那双变幻不定的魔瞳,试图穿透那层疯狂的迷雾,“痴情蛊制造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是绝望的幻梦。它强行扭曲认知,用虚假的崇拜淹没了大巫娘娘真实的苦难。她生前不能堂堂正正地活,死后……竟也要成为你复仇棋局中的傀儡,永世不得解脱。姑娘……你赐予她‘新生’,让她复仇,最终目的……究竟为何?只是为了证明你的力量,证明你能操控人心?还是……为了填补你心中那永远无法满足的……空洞?”
“我的……目的?”圣姬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或者说,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质问。
可笑,她忽然想起,从前梦梁祝,便以为有了情,不过是恨滋生了痴情蛊。
她脸上的狂笑彻底消失,慵懒的姿态瞬间收敛。那原本有些虚幻的身影骤然凝实,散发出冰冷而锐利的气息,仿佛一柄出鞘的魔刃。
她缓缓松开钳制明月的手,目光如两道实质的紫色闪电,死死钉在明月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或诱惑,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有意思……”圣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寒意,“我原本以为你是他……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他留下的一道影子,一个……衍生物罢了。”她绕着明月缓缓飘动,如同打量一件新奇又危险的物品,“难怪你能如此‘超然’,像个局外人一样说着这些大道理。或许你……根本未曾真正经历过人间爱恨情仇的淬炼,不过是继承了他部分力量和气质的空壳?”
操控了太多人心,玩弄了太多情感,圣姬此刻竟生出一丝久违的“惊喜”。眼前这个“衍生物”,虽力量远不及月珩,但这份“不合时宜”的清醒和敢于直视她的勇气,却比月珩那个冰冷的石头有趣得多。或许……他并非只是傀儡?
圣姬眼中魔光一闪,忽然觉得这局面变得“好玩”起来。她停在明月面前,红唇勾起一抹带着探究意味的弧度:“你不知你体内这两股纠缠不休的本源是何物?我方才抽取它们时,你眼中分明有迷离困惑之色。月珩可不会如此。”她微微倾身,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你身上背负的谜团?关于你力量的来源,关于你……究竟是谁?”
明月心中警铃大作。
交易?与眼前忽然出现的魔做交易,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强撑着身体的虚弱斩钉截铁地回应:“我不会成为傀儡。”
“哈哈哈哈!”圣姬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惊起周围缠绕的黑气一阵翻涌成蝴蝶消散,“有趣!当真有趣!你比月珩那个无趣的家伙有意思多了!”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玩具,“放心,我圣姬虽为魔,却也言出必践。”她顿了顿,血瞳转紫锁定明月,“你身上这两股气,蓝色的是精纯灵力,紫色的……正是当年月珩从我族身上窃取、剥离的本源魔气!它们本不同源……却被他强行融合?或者,是你自己不知情地融合了?这其中的纠葛,你不想知道吗?”
她向前一步:“我可以为你解惑,条件是——”她一字一顿,“帮我找到月珩!你一顶与他脱不了干系。”
明月本能地想拒绝。
月珩?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同样陌生遥远。毕竟他是山中生,不晓尘间事……
犹豫之际,圣姬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冷哼一声,纤手在空中随意一划。
嗡!
一片扭曲的光幕在两人面前展开。光幕中清晰显现出外界的景象:凌诩安双目失神,被几个眼神同样空洞的村民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芈宁也被绳索捆绑,脸色苍白。而那位戴着玄铁面具的梁州大巫,正一步步逼近他们,袖中不断流着血水带着蛊虫,她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毫无情感的冰冷光芒,危险的气息几乎要透过光幕溢出——
明月的心瞬间揪紧!
“应,则契成,我助你脱困,并指引你如何化解眼前之局。”圣姬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也是最后的通牒,“拒,则……”她没说下去,只是那光幕中的景象骤然变得模糊,大巫似乎抬起了手,目标直指凌诩安的天灵盖!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明月看着光幕中同伴危急的画面,又感受到体内两股力量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再次加剧的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撕裂。
他深吸一口气,找到月珩?前路渺茫,危机重重。但此刻若不答应……凌诩安和芈宁……
他如何给自己好友明烑交差?
“……好。”明月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明智的选择!”圣姬朗声一笑,带着一种棋手落子般的快意,“记住,契约已成……你和他不同,你很重情。这既是你的弱点……”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外界被痴情蛊控制的凌诩安,“……也可能成为你破局的关键。”
“痴情蛊,怕的就是……真情。虚妄的崇拜,终究抵不过心之所向的炽热。”
话音落下,圣姬的身影连同那根断裂的龙柱、周围的断壁残垣,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明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意识猛地被拉回现实——
他依然站在最初的地方。但体内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存在的两股力量以及……前方不远处,正被大巫操控的村民死死按住、眼神空洞的凌诩安,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痴情蛊怕的就是真情……”
明月看向凌诩安,又看向步步紧逼、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大巫娘娘,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必须赌一把!赌大巫娘娘心中那份未曾被蛊毒完全磨灭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