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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燃劫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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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铃第震碎雨幕时,谢无期的指尖触到了茶盏底部的秘密。
青瓷内壁剥落的釉彩下,三百六十五道暗纹正如血脉般微微搏动。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粒赤金星砂,在琥珀色茶汤中缓缓游弋,拼凑出残缺的星轨图案——那分明是当年天刑台上,萧烬用最后一根陨神钉刻在他脊骨上的封印阵图。
"叮——"
少年指尖的鎏金佛珠突然坠地,第十八颗珠子裂开细纹。谢无期低头看去,珠芯里渗出的不是星髓,而是凝着蜜色的茶膏,正散发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香。
"师尊终于发现了?"玄衣少年不知何时已贴近身后,发带末梢扫过谢无期颈侧时,带起一阵带着海风咸味的暖意,"这九十九只茶盏,每只胎土里都掺着我一段骨头。"
柜台下的青铜灯盏突然发出清越的裂帛声。谢无期俯身查看,发现灯芯里缠着的并非记忆中的银发,而是三股浸透星髓的蛟筋——八百年前萧烬被抽仙骨时,曾用这三缕筋络死死缠在他剑穗上,缠得那样紧,以至于解封时还带着血肉的余温。
惊堂木第四次落下,整座茶楼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榆木梁柱化作斑驳的困龙锁,青瓦片片凝成晶莹的蚀骨砂,就连那张被茶渍浸透的柜台,也裂作三十六柄寒光凛凛的剜星刃。谢无期在崩塌的废墟中抓住少年手腕,却摸到指节处熟悉的凸起——与萧烬右手小指完全吻合的旧伤,那是被往生海水泡了三百年才留下的痕迹。
暴雨突然静止。悬浮的雨滴里浮现出八百年前的真相:天刑台上,萧烬将剜星刃刺入自己心口时,唇间溢出的不是诀别之词,而是一句"此劫不终"的古老咒言。血珠溅在谢无期银发上,竟凝成九粒朱砂,正是如今茶楼檐角悬挂的铜铃芯。
"你篡改了命簿。"谢无期突然捏碎腕间跳动的红莲纹,花蕊里迸出三百六十五道金线,在虚空织就司命殿的星盘,"用我的头骨制盏,你的脊骨为灯——"
"错。"少年突然撕开玄色衣襟,心口嵌着的半片青瓷正泛着温暖的蜜光,"是咱们的骨头。"他指尖轻叩瓷片,发出清越的磬音。八百年前谢无期亲手摔碎的定情茶盏,此刻竟随着心跳微微震颤,瓷片边缘生出细小的红莲纹。
青铜灯盏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谢无期看见灯座底部刻着的并非地契朱砂印,而是两行蝇头小楷:
「以我残骨为薪」
「照君永世不灭」
笔锋温柔得不像萧烬的手笔,倒像是哪个深闺梦里人的情诗。
血海倒卷上天穹时,少年咬破指尖按在谢无期心口。那些狰狞的红莲纹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青铜棺椁的纹路——棺中沉睡着三千个轮回残影,每个"谢无期"的心口都插着刻"萧"字的陨神钉,钉尾系着的红线连成往生海的潮汐。
"现在..."少年扯下玄色发带,绸缎在雨中化作丈余长的往生幡,"该师尊尝尝这剜心蚀骨的滋味了。"
最后一滴雨悬在檐角时,谢无期突然低笑出声。他捏碎手中茶盏,瓷片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少年眉心。那点赤金印记竟化作并蒂莲纹,与柜台木纹里新开的三百六十五朵桃花交相辉映。
"傻子。"他将染血的手按在往生幡上,幡面顿时浮现出完整的婚书,"你当我不认得自己的魂火?"
三十六重天开始崩塌。众神骸骨如雨坠落,却在触及茶馆废墟时化作漫天流萤。少年在湮灭前放声大笑,发间玄带寸寸断裂,露出额间与谢无期如出一辙的镇星纹——原来所谓"荧惑犯镇星"的天象,不过是双星纠缠时爆发的光晕。
往生海干涸的河床上,三百具白骨齐齐摊开掌骨。那些被当作命牌的血玉碎片凌空飞起,在晨光中拼成完整的星图——正是所有茶盏底部都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
破晓时分,新生的茶楼传出铜铃轻响。银发掌柜正在擦拭第一百只茶盏,胎土里掺着昨夜收集的星尘;窗边少年抛着新雕的骨珠,每颗珠子核心都封着朵小桃花;檐角裂缝里,一簇红莲正迎风舒展,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
柜台下的青铜灯静静燃着。灯芯是两缕交缠的魂火,灯座刻着新添的判词:
「此盏已明」
「此灯长暖」
「此劫成契」
而在说书人新换的惊堂木底下,压着张被茶水晕染的婚帖,隐约可见"混沌道侣"四字,笔锋温柔如春溪。
“师尊,我们如今,不必逃那天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