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送外卖到画你》梧桐的星星

11、十字路口

　　凌晨三点，林悦仍坐在画架前，画笔在调色板上无意识地搅动。巴黎高等艺术学院的邀请函打印出来放在一旁，已经被她翻看得起了皱褶。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点。画布上的新作已经修改了三遍——最初是一个站在天台边缘的背影，后来变成了分岔路口的象征，现在又变成了模糊的城市轮廓与一扇敞开的窗。
　　"该死..."林悦把画笔扔进水桶，颜料溅在墙上。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八小时，却仍无法准确表达内心的矛盾。
　　巴黎。艺术之都。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学习机会。如果是一个月前收到这封信，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
　　手机屏幕亮起，是李老师发来的消息："预展准备得如何？《艺术评论》的王主编明天下午三点到。"
　　林悦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画展筹备已进入最后阶段，二十幅作品中有五幅还需要最后调整，展览说明文字也没最终确定。而巴黎那边要求三天内回复是否接受录取，如果同意，还需要在两周内报到参加预备课程。
　　时间完全冲突。
　　她走到窗前，深呼吸着微凉的夜风。远处，速达外卖总部大楼的灯依然亮着——陆宇轩可能还在工作。自从慈善晚宴那晚他提到巴黎的事后，他们再没联系。他似乎刻意保持距离，给她做决定的自由。
　　这种尊重本该让她感激，却莫名感到一丝失落。
　　清晨，林悦顶着黑眼圈来到艺术中心。李老师一见她就惊呼："你通宵了？"
　　"差不多。"林悦把咖啡一饮而尽，"我想再调整一下《暴雨夜》的光影效果。"
　　"别太拼命，王主编很欣赏你的初稿。"李老师递给她一份日程表，"对了，有位刘董事说要来参观你的工作室。"
　　"刘董事？"林悦皱眉，"速达外卖的董事？"
　　"对，就是发布会上刁难陆总的那位。奇怪的是，他现在反而成了陆总的支持者。"李老师压低声音，"他说认识你父亲。"
　　林悦的手一抖，咖啡差点洒出来："我父亲？不可能。"
　　"他说是你父亲的战友，姓刘名正国。"
　　这个名字像一记闷雷击中林悦。她确实记得父亲有位战友叫刘叔叔，小时候常来家里，父亲去世后还帮忙料理过后事。但那位和蔼的刘叔叔怎么会是速达严厉的董事？
　　下午两点，一位银发老者准时出现在艺术中心。他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步伐稳健，眼神锐利，与林悦记忆中穿着旧军装的刘叔叔判若两人。
　　"小悦，真的是你。"老者走近，声音却透着她熟悉的温和，"上次发布会我就认出你了，和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林悦呆立在原地，不知该握手还是鞠躬："刘...叔叔？"
　　刘正国微笑着点头："没想到吧？你父亲走后，我转业下海，阴差阳错进了投资圈。"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画作，"你继承了他的艺术天赋。"
　　"我爸爸会画画？"这是林悦从未听说过的事。
　　"不是专业画家，但连队里数他画得最好。"刘正国的眼神变得遥远，"他总说退伍后要好好学画，可惜..."
　　一阵沉默。林悦想起父亲唯一留给她的那对珍珠耳环——母亲曾说那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因为觉得"像艺术品一样美"。
　　"所以...您一直在速达董事会？"林悦小心地问。
　　"五年了。"刘正国叹了口气，"最初我反对宇轩的改革，觉得他太理想化。直到看到你站出来...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老战友的影子。"
　　他走到《暴雨夜》前驻足："这幅画里有你父亲的勇气。"
　　林悦眼眶发热。她创作时只是凭直觉捕捉雨夜的氛围，从未想过与父亲有何关联。
　　"刘叔叔，您和陆宇轩..."
　　"我看着他长大。"刘正国打断她，"他父亲是我商学院同学。那孩子表面冷硬，内心却比谁都柔软。他匿名资助的那些医疗项目，很多是我帮忙联系的。"
　　林悦想起医院里孩子们口中的"天使叔叔"，想起陆宇轩平静地说"真正的善行不需要宣传"时的样子。
　　"他最近压力很大。"刘正国意味深长地说，"董事会风波虽然平息，但公司面临的竞争更激烈了。而你的巴黎机会..."
　　"您也知道？"
　　"他征求过我的意见，关于如何在不影响你决定的前提下，提供最好的支持。"刘正国拍拍她的肩，"小悦，无论你选择什么，别让过去束缚未来。你父亲最常说的话就是'向前看'。"
　　林悦送走刘正国后，独自在工作室坐了很久。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突然丰满起来——不只是那个早逝的普通工人，还是一个怀揣艺术梦想却未能实现的年轻人，一个教导女儿"向前看"的智者。
　　她拿起画笔，在《暴雨夜》上添加了几笔——雨幕中隐约的光点，像是远方希望的象征。
　　第二天，《艺术评论》的王主编如约而至。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男子，戴着圆框眼镜，说话直截了当。
　　"构图不错，但色彩处理太保守。"他在《路上的人生》系列前评论，"这些街头工作者值得更强烈的表达方式。"
　　林悦咬住嘴唇。过去她会立刻自我怀疑，但现在她学会了坚持自己的视角："我追求的是真实，而非戏剧性。"
　　"真实？"王主编挑眉，"你画的是你看到的世界，不等于真实世界。艺术需要超越单纯记录。"
　　李老师在一旁紧张地搓手，但林悦反而冷静下来："您说得对，这是我的视角。或许不够成熟，但是诚实的。"
　　王主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至少你有主见。现在说说，速达CEO是怎么发现你的才华的？"
　　问题转得突然而刻意。林悦立刻警觉起来："我的作品先于我个人被认识。"
　　"有意思的回答。"王主编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你知道《艺术评论》和速达的主要竞争对手'快送'有合作吧？"
　　林悦这才明白这次访问背后的玄机——她不仅作为艺术家被评价，还被视为速达外卖的关联人物。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她直视王主编的眼睛，"我的画与任何商业利益无关。"
　　访问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王主编离开后，李老师忧心忡忡："他可能会写些不利的评论，影响画展效果。"
　　"随他去吧。"林悦出奇地平静，"如果艺术要靠讨好评论家才能存在，那就不叫艺术了。"
　　她想起父亲——一个默默无闻的工人，却留给女儿珍珠耳环和对美的感知。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外界的评判，而在于内心的真诚。
　　晚上回到家，林悦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牛皮纸包裹。打开后是一本旧素描本，扉页上写着"陆宇轩，建筑系一年级"。里面是各种建筑速写和设计草图，线条干净利落，充满几何美感。
　　没有附言，没有解释，就这样安静地出现在她门前。林悦一页页翻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陆宇轩——不是CEO，不是"陆远"，只是一个热爱绘画的年轻人。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就像她混乱的心跳。林悦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发出一条简短信息："谢谢你的素描本。雨很大，你还在公司？"
　　回复来得很快："在。你呢？画室还是家里？"
　　"家里。在想巴黎的事。"
　　这次回复慢了半分钟："巴黎很美，适合艺术家。"
　　典型的陆宇轩式回答——提供信息，不给压力。林悦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为什么他不能像面对商业对手那样直接？为什么不说"希望你别走"或者"我会想你"？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林悦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手机又震动起来，她以为是陆宇轩，却是巴黎艺术学院发来的邮件：
　　"由于课程调整，新生需提前一周报到。请确认是否能于8月25日前抵达..."
　　提前一周。这意味着如果她接受邀请，必须在画展结束当天就飞往巴黎，没有任何缓冲时间。
　　林悦放下手机，突然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她抓起雨衣和那本素描本，冲进暴雨中。
　　速达外卖总部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前台看到她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但没敢阻拦——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外卖员画家"与CEO的特殊关系。
　　电梯直达顶层。陆宇轩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林悦轻轻推开，看到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手机贴在耳边，正在用英语交谈："...那个并购案先放一放，重点放在欧洲市场扩张..."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看到林悦时明显愣住了，匆匆结束通话。
　　"发生什么事了？"他快步走来，目光扫过她滴水的发梢和怀中保护的素描本。
　　林悦直接拿出手机，给他看巴黎的邮件："他们要求提前报到。"
　　陆宇轩快速浏览内容，表情不变："你需要改签机票？我可以安排..."
　　"陆宇轩！"林悦打断他，"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办公室陷入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玻璃的声响。陆宇轩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闪烁，终于开口："我想说的很多...但都不该影响你的决定。"
　　"比如？"
　　"比如...巴黎是你应得的机会。比如...你的天赋不该被埋没。比如..."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会非常想念你。"
　　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林悦心中激起惊涛骇浪。这是陆宇轩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感情。
　　"如果我决定不去呢？"她向前一步。
　　陆宇轩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被理性取代："那必须是因为你有更好的发展，而不是因为...任何人。"
　　"包括你？"
　　"尤其是我。"
　　林悦突然明白了他的挣扎——他想留住她，却不愿成为她的束缚；他表达感情，又怕影响她的选择。这种矛盾与她自己何其相似。
　　"我今天见到刘董事了。"她转移话题，"他是我父亲的战友。"
　　陆宇轩明显松了口气，感激她暂时放过那个艰难的话题："我知道。他认出你的照片后告诉了我。"
　　"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希望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任何非感情的因素。"陆宇轩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其实，我正准备一个方案，无论你选择巴黎还是留下，都能支持你的艺术发展。"
　　林悦接过文件，是一份详尽的"青年艺术家培养计划"，包括国内外展览机会、导师指导、媒体宣传...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到，却没有一条强制要求。
　　"这不是施舍。"陆宇轩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是投资。我相信你的才华会有回报。"
　　雨声渐小，林悦的心却跳得更快。她放下文件，拿起那本素描本："你画得很好，为什么放弃？"
　　"责任。"陆宇轩轻声回答，"家族企业需要接班人。"
　　"后悔吗？"
　　"每天。"这个坦诚的回答让林悦心头一颤，"但艺术不一定非要是职业。我可以是商人，同时欣赏美；就像你可以是艺术家，同时..."他顿了顿，"同时被一个商人爱着。"
　　"爱"这个字眼就这样突兀又自然地出现在空气中。林悦屏住呼吸，看着陆宇轩的眼睛——那里面的情感如此赤裸，让她无处躲藏。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巴黎。"她终于说出真心话，"一方面，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另一方面..."她指了指素描本，"我刚刚发现我们可能有更多共同语言。"
　　陆宇轩走近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一点——地理距离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巴黎很近，飞机只要十小时。"
　　林悦笑了，眼中闪着泪光："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去了，你得常来看我。"
　　"每周一次，如果工作允许。"陆宇轩也笑了，眼角泛起细纹，"我可以把欧洲分公司视察频率提高三倍。"
　　他们相视而笑，窗外的雨不知不觉停了，云层间透出几颗星星。林悦知道，无论最终选择什么，这一刻的理解与坦诚已经改变了一切。
　　离开大楼时，夜已深了。陆宇轩坚持送她回家，这次她没有拒绝。车上，他们聊着艺术，聊着建筑，聊着巴黎的博物馆和咖啡馆...仿佛两个普通恋人规划着未来旅行，而非面临分离。
　　到家门口，陆宇轩轻轻吻了她的手背："好好考虑，不用急着决定。"
　　林悦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理性的选择，而是心的方向。她知道，无论巴黎多么美好，有些东西更值得珍惜——比如刚刚萌芽的爱情，比如父亲那句"向前看"背后的深意。
　　向前看，不意味着必须远走他乡。有时候，向前看是勇敢面对内心的真实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