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11、第十一章

　　如果萧琼离开得再晚一些，他就会发现无相几日不睡的眼睛里饱含着倦意。许是因为寺里的打更钟声太过催眠吧,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觉便阖上了双眼。
　　待他再一睁眼,桌前的一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彻彻底底的黑暗。这不是那种点了灯就能照亮一片的黑夜,而是那种瞎眼式的怎么也看不穿的无底的黑——纵然远处似乎还闪着一星半点的灯光。隐约中无相已感知到了潜伏在虚无中的震人心魄，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倒退了一步。
　　有人在说话。无相猛地一侧头,向着说话的地方看过去.眼前仍是黑蒙蒙的一片。他恍然间记起眼上的黑布是自己蒙的,似乎是因为四周被人放了毒瘴。他又摸了一把脸,发现口鼻处果然也罩上了一层布。
　　真的是他自己蒙上的吗?
　　无相在这电光火石的不确定感中明记起了一切。他今日来是因为义父放出的求救讯号。讯号的指定点就在此处,因着瘴气导致的低能见度，得讯赶到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他，义父的妻子周盈和三四个恰在附近的,义父门中的属下。他们在这毒雾林的外层碰了一面。于是他当机立断,遣了两人回门报信,自己与周盈兵分两路进来探信。他不放心周盈孤身行路,于是将两名帮众都给了她，叮嘱誓要护她周全。自己则决然地投向了另一边。那蒙眼与鼻的布便是在那个时候周盈帮他缠上的。
　　她说:"安全重要,切莫涉险。”
　　可眼下已无暇细思,更不容他不涉险。
　　依据情势来看,此处竟似乎是义父当年没能一网打尽的那个毒穴。此帮行无定所,帮众揉杂,然而都是些不入流杂修人,因着在原门派犯罪被放逐而投靠这个无法无天的毒帮--此帮帮主专爱"收藏"这些江湖人人诛之而后快的恐怖分子，以便他干一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毒帮所过之处,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原因就在于这位帮主"左江”先生出了名的恶作剧--瘴气。这种毒瘴不仅阻挡能见度还致聋致哑致瞎,是天底F最为恶心不过的东西,每个人都只怕不够敬而远之，只这些毒帮的群众有着不为人知的共处之法，在这片阴险的沟渠中藏藏掖掖，也好意思自称活得自在。
　　义父被圈进了此处,情势定然奇险无比,无相通过唯一的线索想找到他——不远处的人声。他素来不是一个会畏惧前方龙潭虎穴之人,但是这次莫名有什么力量告诉他不要往前去.他的身体却不受、也不能受脑中这个想法的控制。
　　他顺着那声音摸索到了一处墙檐。谈话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了.他知道自己有可能被瞧破了行迹,但为免打草惊蛇,他仍一步一片缓缓地向前摸索。终于他摸到了一层糊窗户的纸。于是他打破了窗户,径直跃了进去。
　　仍旧是一片漆黑,但外面那层若隐若现的臭气却散去了,隐隐地似乎还有一点儿铁锈味。于是他大胆地一把扯下了眼上罩的黑布——天上一轮残月的映衬下,他勉强看清了前面有个人——不对.不止一个,只不过一个人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其他人都侍立在那人身侧乍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形罢了。
　　"左江。”无相恨恨地吐出两个字,用能把人灼穿的目光盯死了这个毒帮帮主。"你把我义父藏到哪里了?"
　　坐在主位上的人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才道"我认得你.云遥,无继最忠诚的一条走狗。”"至于你义父嘛——"他抛下一个黑色的麻袋："一我可没藏,都在这里了。"
　　无相恍惚间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可在那个麻袋落下的一瞬间,他还是本能地往里看了一眼——他义父的头颅就那样滚了出来，一点一点一点地减速、最终定在了浑身震颤的无相的面前。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无继面前,替他阖上了圆瞪的双眼,左江兴奋地观赏着无相眼底的一片猩红,适时提醒到:"这上边有毒哈,若想活命,还是莫动我比较好,毕竟这毒只有我能解开啊..."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闪过,银色的剑脊干脆的抽了他一个耳光,接着他他的双眸就倒映出了无相倏地欺近的身形,随即一道剑光切断了他的脖子。弥留之际他听见了耳畔一句森然的怒喝:"便宜了你。"
　　霎那间,时空仿佛静止了。人们集体愣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地一拥而上。无相拨出了陷进左江脖子里的剑,挥出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倒逼得这群习惯了各自为营的牛鬼蛇神们一时不敢近前。眼看着他已经欺近门前，再杀出几步，他就能脱围了。
　　只可惜那毒药实在是左江这位带领毒帮纵横江湖者的毕生绝作,只要沾上了皮肤便顺着血脉往里钻,让人浑身剧痛却一时不死,霸道且极尽阴险。无相又舍不得放下无继的头颅，加之打斗之际血行甚速，不一会儿他便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冷汗随着他逐渐沉里的动作一滴一滴敲打在地板上。
　　毒帮的几名好手不假思索地趁人之危,立刻使出他们惯用的伎俩，合攻而上。无相猛地发难杀死了当先一人,可他的手也脱力了，长剑插在那人身体里，一时竟拔不出来。剩下几人均非易与之辈,见他情况不妙,岂能放过,无相勉力躲了几招,最终还是未抵过毒发的效力,双腿一软,喷了一口鲜血。
　　在屠刀砍下来的那一刻,无相抱紧了义父的头颅，想道：
　　"或许我的结局也和义父一样罢,希望周姨不要伤心。"
　　"好疼啊,原来死是么疼的...""义父一定也这么疼吧。"
　　门闩松动的"咔嗒”声与梦境中那声“住手"的断喝重合在了一起。在无边的夜幕下，无相猝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