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12、第十二章

　　说来也怪,本来还思忖着"不眠夜”的萧琼再次回房后，没多久便有了倦意。醒来后天色不曾大亮,他盯着朦胧的黎明，回忆着方才的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段回忆。梦里的东西自然是已模糊了的,可由它引发的回忆却是一段堪不破的美好。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自从那个名为云遥的少年前来闯宫后,他便不断打探他的姓名,身份以及一切的一切.可没等他打探明白,他又一次见到了那张令他念念不忘的脸。
　　"小皇子安好啊!"那人撑着他侧院的窗户悄声说道。
　　萧琼不知为什么感到很愉悦.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召来护卫赶走这位不速之客，可直觉却让他认为此人并不危险,并支使他屏退了正门的护卫.好让他能自由讲话。
　　云遥颇为讶异地一挑眉,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小皇子,跟我一起闯荡江湖，可好?"萧琼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那天夜里萧琼听到窗格响了三声后立刻下了床。他娴熟地躲过自己的护院、着云遥从侧门溜了出去——这人的轻身功夫好得令人惊叹。他不敢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怕一想他就丧失了好不容易攒起的闯荡的冲动。他们在花萼楼前观歌舞.在纸醉金迷笑闹声中共酌;他们上房揭瓦、下地偷瓜,吃得满脸都是瓜籽儿。萧琼感觉今日的.闹燃尽了他一生的热情--他从不觉自己是那样爱笑的一个人。
　　在天未亮起时,云逼将他送回了宫。谁也没发现他曾走过。
　　从此萧琼便盼煞了敲打窗梗的三声响动.
　　云遥没有让他失望,少则旬日、多则一两月、他总要带着萧琼出来一趟.尽管第二日萧琼基本会因为彻夜未眠的混沌被先生罚站。他们几乎每去了每一个江湖的繁华之地,萧琼对云遥的了解也就愈发深了,这人身上有七分落拓的江湖气、却依稀有三分庙堂之上的贵气.似乎是个闯江湖的仕宦子弟。不过云遥从未提及他的身世、每当萧琼问起。他总是含糊其词,后来萧琼也就识趣地不问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来年的元夕。那天有万家灯光火,真真应了那句"树上灯笼挂枝头、青鸟高歌楼外楼"的民诗。他们亦附和着来了一次提笔醉酒的热闹,可是云遥就消失在了那盛大的烟火幕布之下,萧琼的窗户再也没有被敲响过了。哪怕一次。
　　那时写诗的他们都是未及弱冠,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转眼间日月换新，已过了七年。
　　萧琼彼时深陷争储风波、无暇他顾。等他回过神来去找那人时,江湖上所有有关他的踪迹都已湮没得一干二净了。整整七年的石沉大海,久得他都怀疑那人是否存在过,说不准只是他脑中捏造出来欺骗自己的一段绮念。
　　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甚至在成为太子后都让亲近的人叫他“九殿下”,以此来凭吊那一声"小皇子"的余韵悠长。久而久之，身边的人都习惯了、谁也没过问过为什么，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萧琼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这一段回忆里解脱出来。转而他目光一冷，下定了决心：废太子敢发通缉令,足见他是个不解民意只会摆弄权术的妄人,竟丝毫没考虑到万一走漏了被通缉者是九皇子的风声，他的正统身份必将荡然无存。
　　想必这风声已走漏得差不多了吧.现下羽林卫已召齐.京中军队人心惶惶、恰够打一个措手不及.不如就兵行险招,放任四情门，信他们一回不叛自己，将军队都押上、打一场必胜之仗吧。
　　不过前提是,他先得稳住此门的掌门人.不然纵他此时未生异心.一旦大军撤往京城，强弱之势逆转,难保自己不会被要胁、生出什么好歹来.心念及此、萧琼立即推开了门，信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