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7、第7章

　　这个答案是萧琼所未曾料想的。里边透出的随性与狂傲让萧琼愣了一下,因为这实在与无相一身萧杀干练的沉稳气质搭不上边！倒是后面的段喜笑了起来,道：“门主曾讲过,他这人做事啊,不计得失,全凭本心喜恶,合缘则为,不合缘便罢.傲气得很呢.."他在无相的注视下默默闭了口嘴,萧琼却喃喃道:"合缘为不合缘弃说是傲气,倒不如说是一种凉薄.无相先生为何..”他话在前面飞,不得探人隐私的教养在后面追,直到这时才将他的理智拉回了笼,停了嘴。
　　无相沉默了许久。当萧琼以为冒犯了他，准备开口道歉时,他缓声道:"无可思之事，无可念之人。"
　　随后他便别过头去大步地向前走了,连一个插话的气口都没有给身后的人留。萧琼身上有伤,无相武功又高,跟上他简直耗去了半条命,走得既这样辛苦,脑中便更无暇想方才那个突兀的回答了.只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他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人好像一朵天上的云,硬生生在凡间生了根.",转瞬便飘散了。
　　无相一行人闷头走了良久,安静到只有沙沙的风声时,段喜忽然撕下一块布蒙住了黎统领的眼睛,旋即声哨声响起,天边隐隐有马蹄声迫近。萧琼抬眼望去--那是一支极驳杂的队伍：衣着各异、马匹乱行。然而人马噤声的样子自有一番整肃的气派。为首的那一骑没有停下,一直奔到了几人面前骑士才翻身下马，拱手道:"慕容哀参见门主!"
　　“嘁,好气派."身后,段喜不满的咕哝了一声,随后马上堆出一副笑脸迎上前,"原来是慕容兄弟啊。你来了甚好,我带门主和这位兄弟回营，你便帮忙送这位黎兄回去啊.这可是位贵客呢,你若带回重重有赏.切记--"好好"款待啊."
　　慕容哀不动声色地拂去了段喜搭上他水蓝色袍子的泥爪子,随即低眉敛目,一派林下士的作风:"门主带回的兄弟当然是要欢迎的,这位贵客自然也会好好安置。段兄弟有心了,我做事虽不及段兄弟"细致周到"，倒也不致让几位风餐露，朝不保夕。’说罢,他看也不
　　看段喜的脸色,呼人牵马,往近旁的市镇赶去。一行人便在一家客店里安顿了下来.
　　萧琼连日疲惫,靠无相给的千粮度日,不曾饱餐一顿,乍见客店，险些落下泪来。他与无相、段喜慕容哀同席，旁人自是不敢近前.座中便只听得杯著相碰的声音。他埋头一阵，待肚饥稍解,才恍然抬头,发现对面已停了碗筷,而身边的无相一动未动像是已经睡着了.他面前杯盏俱净似乎根本没吃.
　　萧琼无暇顾及对面两人剑拔驽张的气氛,轻唤了一声,"无相先生?”见他没有反应,萧琼,想着天色已晚,与其放他在此处休息,不如唤他回房去睡.于是他伸出手去,轻拍了一下无相的肩.对面两人对峙对得太过投入,一时没注意这里的动静,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出手去拦势已不及.
　　当萧琼的手碰上无相的肩的一刹那,他感到一阵寒风在他面前刮起,一道白光"唰”一声掠过他眼前,紧接着他的脸上便流下了几滴湿热的液体.过了好久，萧琼才从一片空白中反应过来,看清了无相一手执刀一手拦着自己的刀的情景.他的两手都抖得厉害,勒得他自己手上的刀痕越来越深。若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段喜喊了一声"门主”,这刀势必要把萧琼一刀两断无疑了.
　　段喜站起来,慕容哀紧跟着也往这走了一步,俱是神色紧张,小心至极。无相却仿佛忽然清醒过来,缓缓把刀放下,也不收入鞘,便这么垂在地上,抽身就走。
　　萧琼此刻已然清醒过来,见无相举步,不顾段,慕容二人阻挡,起身便追。两人急匆匆地穿过了愕然的不明所以的众人,没入了店口的夜色中,唯有一串滴下来的血迹在后边蔓延,隐隐地萧琼还能听见慕容哀唤了他一声"先生!"
　　但他没有回头.他死死地盯住了无相,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他就跑得远了——这人像消沙一样没入门外世界的场景他在那村里已经见过好多次了。可是当他追到门外时,他仍然只看到了一绺残影，根本辨不清无相往哪里去了。他不死心地绕着客栈寻找了一圈——好在这回他没等太久,在后院听见了一阵闷咳,他一抬头,就发现了扶着墙的无相。
　　萧琼缓缓走了过去,停在无相面前三尺。待无相咳声平息,抬起头来看他。迎着那辨不清情绪的眼睛，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是为了什么了.在无相的宁静的注视下,他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黎统领已送回去了么."无相微一点头,随后又是良久的静默。
　　萧琼在静默中一抬眼,终于向出了自己心里的话:"你早知我是谁了.对吧."无相沉默着,未置一辞.
　　"你能助我夺回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无相终于抬起头。仿佛在那一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哑着嗓子开了口,目光中沉甸甸的分量让萧琼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