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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心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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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子脚下,不少人拼了命也要散尽半生家财,谋个住处,为的就是这京中的安稳日子。
像云州那样毗邻边境,战乱不断的地方,就算有了银子,那还不一定有命花。
说不定一觉起来,用银子买的房子也被战火付之一炬了,人还得被抓去征军,得不偿失。
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天子脚下,繁华京城之中,也有人敢明目张胆闹事。
那面色阴沉的男人一挥手,他手上那用金线绣的荷包便吸引了众人大半注意。
“这就是你们说的代做荷包,我出了大价钱,你们就用这米粒大小的假宝石来糊弄?”
咚一声,那荷包摔在地上,溅起一点泥,滚了两下,看起来灰扑扑的。
一位绣娘在后面咦了一声,“不对啊,这上面宝石跟我绣上去的不一样。”
黎渡姝认得这声音,是在绣坊也做了好几年活的令娘。
那不善的来者一扬眉头,“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老子拿去送人,丢了脸,你还好意思在这狡辩!”
他声音很大,可能是因为觉得叫大声有理,故意放大声音,企图用声音把面前这些娘们吓住。
眼见好几个女子脸上现出诧异,男人脸上浮现出得意笑容。
这事嘛,原本也不怪他。
那荷包的确很好看,可谁叫送过去,那女人不长脸,没答应他。
那就不能怪他动了动考上秀才的脑子,把这做荷包的钱收回来了。
“慢着,您口口声声说这荷包有问题,为何不在交货之时,便提前说明,
“小店在外头门牌上便有规矩,交货之时,钱货两清,往后,若非质量问题,并不接受别的质疑。”
这声音很镇定,条理清晰。
男人皱皱眉,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对啊,这不就是质量问题吗?”他硬着头皮喝道。
“可这质量问题如此明显,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为何您在付钱时不提?”
男人扬了扬拳头,很挑衅地一抬眉毛,看样子像是怒了,“我们外行的根本就看不出门道,自然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谁知道你们有这么大胆子,敢欺骗来客,我也把话说清楚了,你们要是老老实实把钱给我退回来,我还能不把这事说出去,
“可你们要还这么不长眼,就别怪我张老三,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绣衣坊是个什么货色!”
可能是看黎渡姝不好惹,张老三眉头狠狠一压,看向令娘。
张老三在这一条街都远近闻名。
仗着有几分武功,又纠集了一些小混混,张老三一行人经常在城东这条街上吃霸王餐,拿东西不付钱。
官府也来管过一两回,但大部分睁一只眼,另一只眼紧紧闭着。
毕竟张老三还挺上道,那得来的银子大部分都进了当差之人的腰包里。
毕竟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不是。
绣衣坊的绣娘们很少与外面打交道,在消息上没那么灵通,她们只知道有张老三这么个人,却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于是半月前令娘接客,听了荷包要求,便照样子给他做了出来。
令娘定期拿到钱之后,便以为这事完了。
不料,因着跟旁边人不怎么打交道的亏,她碰上了这么个无赖的主。
眼看令娘六神无主,张老三得意哼了两声。
他就知道,在命和名声面前,钱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今儿银子不给他,那这绣衣坊,以后就甭想在城东开下去了。
“令娘,这荷包你原是收多少银子。”
令娘抽泣两声,“原是要收二两银子的,只是这位……当时说的太可怜,妾才只要了一两银子,没成想……”
东郭先生救了狼,反倒被咬一口。
有时候怀揣善心,释放善意给别人,却被别人凝成一把刀,狠狠戳进你的心。
“来人,”黎渡姝抬手,“取一两银子。”
对面张老三眼睛咕噜转了转,合着都是骗,倒不如多弄些。
那些兄弟们还在天仙楼等着,那儿的菜可贵了,可不得多拿些银子,要不然付不起单,指定得被看笑话。
“笑话,分明是二两银子,还巧言令色,企图把我骗过去?”
令娘不干了,“分明就是一两银子,当时你还胡搅蛮缠,生生搅黄了两单生意,都没跟你计较。”
“什么搅黄了?分明就是你们这儿手艺不佳,人家才不敢来,还收费这么贵,快快的,赔个十两银子来!”
张老三眼睛眯了眯,里面透出锐利的光,好似有几分精明。
这下可好,他从家里面偷拿去赌的钱,都能还上些了。
早知道这绣衣坊没打手,他方才就该开口更大方点的。
“你!”令娘捂着心口,简直是不敢相信。
她转头看向黎渡姝,就差泪如雨下了,“主子,都怪我,识人不清……”
黎渡姝下颚微抬,向着屋内的方向。
“来人,把账本和契约拿过来。”
张老三看面前女人眼生,却对这铺子十分熟悉,并且言语之间透出镇定。
见黎渡姝三言两语就把这场面稳下来,张老三心里有点儿感觉不太对劲,像是有青蛙在里面一跳一跳的。
有点难说,他稍微一握拳,差点滑得没握住,掌心都是汗。
账本和当时契约字据等,都拿了过来,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一两银子。
而面前的女人桃花眼平静似海,语气是对这结果早有预料的淡然。
“拿一两银子走,还是去报官,讨不到好,你自己选。”她下了通牒。
张老三眼里面几乎要起火,他最恨这些小姐主子什么的,整天装得高高在上。
不就是靠着家里有点儿势力么?
“小爷我今天还真就要十两银子!”
张老三一喝,身后那些混混面露凶光,他们抄起棍棒,腿下助跑几步,就要往这边砸。
哐当。
颇有些年代的青瓷花瓶滚落在地,啪嚓一下,碎成五个片。
咚一棍子敲下去,那黄花梨的桌子也没扛住,从中间向外蔓延出好几条裂痕,随着又一下砸下来,原本严谨有序的氛围骤然轰塌。
“都给我砸,看看是那十两银子重要,还是这满屋子的物件重要!”
张老三嘴上浮现一丝冷笑。
这些贵人们,只有砸他们的东西,让他们也惶恐起来,他们才终于肯正眼看一下他张老三。
一声冷笑同样从门口传来,“大胆狂徒,天子脚下竟当众打砸,都住手!”
这段声音极富穿透力,威严不已,张老三一回头,是熟人。
“哎呦,是唐巡街使啊,”张老三熟悉从衣袖里摸出个银元宝,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凑过去,
“您别看这地方小,值钱东西可不少,再说了,本来就是她们做错了东西,要赔整整八两银子呢。”
才不说十两银子。
说十两,他张老三就亏了,说八两,给唐巡街使四两,他不仅赢得了义气,还白白赚了一两银子。
唐巡街使伸手,像平常一样,将这银元宝接了。
而张老三的笑,下一瞬就凝固在了脸上,好像戏台的面具一般。
唐巡街使淡淡吩咐,“这些混混通通抓起来,一并带到官府审问。”
“大人?”张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是唐巡街使知道他在这儿要价十两银子,自己只给他四两,他生气了?
张老三咽了口唾沫,眼里闪过精明的光芒。
他终究舍不得这十两银子。
谁会跟钱过不去。
想来唐巡街使也是,只是他给少了。
“巡街使大人,这都是误会啊,这个小绣衣坊答应给咱十两银子呢……”
想不到唐巡街使脸不动,眼睛慢慢往左,挪到最边缘,轻轻瞧了他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谁跟你是咱们?”
唐巡街使一抬手,指尖点向张老三。
“来人,他嫌疑最大,也捆回去。”
张老三口里被塞了布条,唔唔怪叫。
他见唐巡街使朝那高位上的女子双手一抱拳,半蹲下来,“贵人可有受惊?”
这下,不只是绣衣坊的绣娘们摸不着头脑,就连外面那些看戏的百姓们,都感觉自己脑子里被人强行塞了一坨浆糊。
这唐巡街使,怎么突然间这么心系民生了?
他们在这城东街上被那张老三占了多少便宜,这姓唐的巡街使来管过一次吗?
怎么突然间碰到绣衣坊,这唐巡街使就跟看到肉骨头的狗似的,扑上去了。
而且,还动了跟他狼狈为奸的张老三。
张老三眼睁睁看着那姝丽女子回礼,语调柔柔,说她们如何无辜,而张老三带人进来又好一番打砸和无理取闹,着实吓人。
“巡街使大人,还请您做主。”黎渡姝礼数和话都到这个份上,剩下的就看唐巡街使如何处理了。
“如何处理?敢在大小姐那儿闹事,这人不用见着明天的太阳了。”
江叔可不算是仗势欺人,且不说他身后靠着卫国公府,就连他自己本身的职务,都比这小小巡街使要大的多。
唐巡街使连忙低头应是,却听到车帘里隐隐传出几声闷咳。
奇怪,江大人身子一向都好。
应该是他听错了。
其实唐巡街使没听错。
从帘子夹缝看到唐巡街使走了,江叔这才啪一下把帘子挂上,简直急得脸都红了,“爷,外头风大,大夫特意说了,您现在不能操劳。”
江叔操心的对象正手里握着汤婆子,双眼微眯,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
能让平时坐得一丝不苟的人微微弯了身,江叔看得心惊胆战,就怕出什么事儿。
要是这位爷有个三长两短,宫里头问责下来,别说是他这官职,就连他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