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缚(文艺版)》阿比雅速

3、第三章

　　福利院的走廊很长，暖气开得太足，庄尚文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她手里捏着部队开具的证明和孟书邦的死亡通知书，纸张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揉皱。

　　院长推开活动室的门，朝角落里喊了一声："荣荣，有人来看你了。"

　　窗边的积木堆旁，一个穿深蓝色卫衣的小女孩抬起头。

　　庄尚文的呼吸一滞——那双眼睛，和孟书邦一模一样。锐利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神，连皱眉的样子都像极了当年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孟书邦。

　　那是孟书邦的女儿孟寿荣，今年四岁，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小男孩。她妈妈在她出生没多久就因车祸去世了，所以寿荣一直在军区福利院生活。小寿荣手里攥着一辆缺了轮子的玩具坦克，指节发白。

　　"你是谁？"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庄尚文蹲下身，平视着她："我是你爸爸的战友，我叫庄尚文。"

　　"爸爸呢？"

　　"他……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孟寿荣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把坦克往地上一砸："骗人！他们都这么说！爸爸死了，对不对？"

　　金属坦克撞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庄尚文没动，任由飞溅的塑料碎片擦过自己的裤脚。

　　"对。"她轻声说，"但你爸爸是个英雄。"

　　小女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发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庄尚文太熟悉这种表情了——高中运动会三千米决赛，孟书邦摔破膝盖时也是这样。

　　"你知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孟寿荣突然问。

　　庄尚文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边缘已经泛黄。照片里的孟书邦穿着军装，站在雪地里咧嘴笑，左边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他笑起来会这样，"庄尚文用手指点了点照片，"右边眉毛比左边高一点，生气的时候会..."

　　"会像这样。"孟寿荣突然做了个夸张的挑眉动作，和照片里孟书邦的神态分毫不差。

　　庄尚文的喉咙发紧。她想起孟书邦最后一次聚餐时喝多了，拍着桌子说"我家荣荣连发脾气都像我"。

　　"荣荣，"她深吸一口气，"愿意跟我回家吗？"

　　小女孩低头用脚尖碾着坦克残骸："为什么是你？"

　　"因为你爸爸说过..."庄尚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要是他回不来，就让我给你看这个。"

　　纸条上是孟书邦潦草的字迹：「尚文，荣荣怕黑但不肯承认，睡前要开小夜灯。别告诉她是我说的。——书邦」

　　孟寿荣一把抢过纸条，盯着看了很久。突然转身跑向储物柜，拖出个瘪瘪的背包："我要带上我的东西。"

　　收养手续办得很快。

　　部队开了绿灯，民政局特批，连福利院院长都红着眼睛说："这孩子总算有个家了。"

　　庄尚文租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朝南的卧室阳光很好。她连夜把房间刷成浅蓝色，书架上塞满科普绘本，书桌上摆着未拼装的军舰模型——标签上写着「适合年龄8+」，但她记得孟书邦说过他女儿三岁就能拼六岁孩子的拼图。

　　孟寿荣站在门口，背包斜挎在肩上，像个小士兵。

　　"喜欢吗？"庄尚文问。

　　小女孩没回答，径直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星空图鉴》，哗啦啦翻到某一页："爸爸说北斗七星像勺子，我说像坦克炮管。"

　　庄尚文笑了："你爸爸当年也这么跟我争过。"

　　夜里，庄尚文被细微的响动惊醒。推开儿童房的门，看见孟寿荣光脚站在椅子上，正试图把夜灯插到最高的插座上。

　　"需要帮忙吗？"她轻声问。

　　小女孩猛地回头，椅子一晃。庄尚文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却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自己能行。"

　　但那双抓住她衣袖的小手，攥得死紧。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静静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