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缚(文艺版)》阿比雅速

6、第六章

　　市中级法院第三法庭的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庄尚文坐在证人席上，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套了件孟书邦同款的深灰色高领毛衣——这是她从他遗物里找到的，领口还留着一点当年野战部队洗衣粉的味道。

　　"请证人确认这份材料。"

　　检察官递来的文件袋上沾着咖啡渍。庄尚文解开缠绕的红线时，注意到书记员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孙杭叛国案"的标题。旁听席第三排，孟寿荣正用铁盒里的子弹壳对准被告席——那是她今早偷偷带进来的。

　　"这是203Y年11月16日的侦察报告原件，"庄尚文举起那张边缘焦黄的地形图，"与当时情报科归档的版本有三处坐标差异。"

　　法庭突然骚动。孙杭的辩护律师猛地站起来："反对！这份所谓'原件'没有——"

　　"有电子签名验证。"庄尚文点开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出孟书邦的军官证扫描件，"侦察兵孟书邦在牺牲前48小时，通过军用加密通道上传了原始数据。"

　　投影仪亮起，雪原作战地图在幕布上展开。庄尚文用激光笔圈出东侧白桦林："实际狙击点在这里，但孙杭修改后的报告把危险区域标在了西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旁听席。孟寿荣正低头折着一张纸——是那张坦克折纸教程，女孩的手指在"东经116°23'"的坐标上反复摩挲。

　　"我还有补充证据。"庄尚文从公文包取出密封袋，里面是那枚刻着"SR"的子弹壳，"这是孟书邦生前制作的观测工具，内侧刻有侦察兵专用暗码。"

　　法官传阅子弹壳时，庄尚文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孟寿荣把折好的纸坦克拆开又重组，这是她焦虑时的小动作，和孟书邦当年思考战术时撕烟盒的习惯一模一样。

　　"接下来播放最后一段影像证据。"

　　庄尚文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法庭灯光暗了下来。屏幕上，年轻的孟书邦正在暴风雪中调试仪器："确认狙击点坐标...孙杭修改了数据..."突然一声枪响，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一双沾血的手——是庄尚文自己在给他包扎。

　　"够了！"孙杭突然咆哮着站起来，"那是侦察兵自己选的东线！"

　　旁听席哗然。庄尚文看见孟寿荣猛地攥紧纸坦克，塑料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反对！"检察官厉声喝道。

　　法官敲响法槌时，庄尚文已经走到物证台前。她拿起那枚子弹壳，对着灯光调整角度："内侧刻的SR-71不是编号，是天文坐标。"她声音很轻，却像子弹上膛般清晰，"指向天鹅座α星——孟书邦牺牲前发现的信号源，正是孙杭与境外联络的激光通道。"

　　法庭瞬间死寂。孟寿荣手里的纸坦克掉在地上，展开的纸页上露出用铅笔描摹的北斗七星图案——和她父亲笔记本里的星图分毫不差。

　　休庭时，庄尚文在洗手间发现呕吐物痕迹。她顺着断续的抽泣声推开隔间门，看见孟寿荣蜷缩在角落，手里攥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判决书。

　　"...为什么现在才说？"女孩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孟寿荣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庄尚文在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看到了当年扑向东线狙击点的孟书邦。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庄尚文试图让寿荣松手。“我一直不敢看你父亲的遗物……”
　　“还是你心里有鬼，”孟寿荣冷笑，说着气话，“你当年本来就有活下去的私心？”
　　“不是的……”
　　判决书飘落在地，庄尚文看见自己指纹旁有个新鲜的油墨指印——是孟寿荣的。这个认知让她突然呼吸困难：当年军事法庭的判决书上，本该也有孟书邦的指纹。

　　走出法院时，夕阳把台阶染成血色。孟寿荣站在最上层，举起子弹壳对准天空。

　　庄尚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一片澄澈的蓝天。但她知道，那颗星星永远藏在孟寿荣的眼睛里——就像当年孟书邦在望远镜前兴奋地喊"尚文快看"时，眸子里闪烁的光。

　　回家路上，孟寿荣一直攥着那枚子弹壳。等红灯时，庄尚文瞥见女孩手腕上淡淡的伤痕——是上周撕书时被纸页划伤的。她突然想起孟书邦笔记本里的话："荣荣受伤从来不哭，和我一样死要面子。"
　　“上车吧。我们……回家？”庄尚文试图和荣荣对话。寿荣没说什么，跟着上了车。
　　"下周..."庄尚文握紧方向盘，"要去给你爸爸扫墓吗？"
　　后视镜里，孟寿荣正用校服袖子擦子弹壳。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那张倔强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隐约可见未干的泪痕。
　　"嗯。"很轻的应答，几乎被引擎声淹没。但庄尚文听见了，就像当年在暴风雪中，她听见孟书邦说的最后一句话：
　　"...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她眼前有些发黑，连忙扶住方向盘，靠边停了车。
　　“怎么了？”寿荣问。
　　“没事……”庄尚文强撑出一个笑。“荣荣，我今天晚上要值班，现在有事要办。给你钥匙，”她将钱包一并递过去，“你自己买点东西吃。对了，”她道，“接下来几天我可能都不回家……”
　　“没事。你值好你的班吧，别让孙杭跑了。我可以住校。”荣荣很快答应了。
　　“住校？……”庄尚文按了按左肋，企图让自己好受一点，“你是不是这几天就月考了？去学校可不能松懈。”
　　寿荣有些警觉，“你……你怎么了？”养母一向不同意她住校。
　　“我最近确实会很忙。等孙杭这个案子结了，你考完月考，这段时间让你受的苦会补偿你的。”
　　“不是……我不是说……”荣荣有点着急，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养母低头看表。每次这时，都是养母暗示她时间很紧。满怀担忧，她接过钥匙和钱包，下了车。
　　她不知道，养母将车开离她的视线不久，就再次紧急停车，连方向盘都握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