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雷声千里 ...
-
江州的天气，入了秋便像是孩儿面，说变就变。
白日里还是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但一到了傍晚，天际却不知不觉堆起了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宿舍里，左叙词正对着电脑屏幕调试一个复杂的算法，眉头微蹙；高敬漓戴着耳机在看球赛录像，偶尔因为一个精彩进球无声地挥一下拳头；何岭绪则在安静地整理着一周来的课堂笔记，台灯在他侧脸投下温柔的光晕。
沈蓦阑不在，据说是去美术系学长的画室“探讨艺术”了，大概率又是去蹭吃蹭喝外加捣乱。
忆南枝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专业书籍，旁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纸。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冷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只有指尖无意识转动的那支黑色水笔，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气。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不过晚上八点多，却已然如同深夜。
风开始呼啸起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拍打着窗户，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要下大雨了。”何岭绪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有些担忧地轻声说道。
高敬漓摘下一只耳机，附和道：“看样子不小。蓦阑那小子带伞了没？别淋成落汤鸡回来。”
左叙词暂停了代码运行，推了推眼镜，调出手机天气APP：“雷达图显示强对流云团正在逼近，预计未来一小时内将有雷暴天气，伴有短时强降水和局地大风。概率92%。”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般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短暂的死寂后，便是“轰隆隆——”一声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
“嚯！这雷够劲！”高敬漓感叹了一句。
何岭绪缩了缩脖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吓了一跳。
左叙词则已经开始记录雷声与闪电的间隔时间，用以估算雷暴距离，完全是学术研究的态度。
而忆南枝，在那道惊雷炸响的瞬间，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倏地转向了窗外那一片电闪雷鸣的混沌黑暗。
不是害怕。
他从小就对这种自然现象没什么特别的恐惧。
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联想。
他的脑海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了另一张脸——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倦意，笑起来眼尾微弯，偶尔会说出些“老气横秋”却又动人心魄话语的脸。
暮云倦。
他老家，那个与江州相邻、同样处于江南水网地带的城市，此刻……是不是也在经历着同样的电闪雷鸣？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了他的思绪。
他记得，是很久以前一次偶然的闲聊。那也是个雷雨天，不过是在夏天，雨势滂沱，雷声滚滚。
当时暮云倦正靠在窗边看书，一个特别响的炸雷过后，他看似随意地翻过一页书，用那种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说：
“小时候怕打雷，总觉得是天公发怒，要劈坏什么东西。尤其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响一声雷就缩一下脖子。后来长大了，知道是自然现象，倒是不怕了，就是这声音太大，吵得人心烦，看书都静不下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童年趣事。
但忆南枝却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那一闪而过的、对于“一个人在家”时面对雷雨的细微情绪。
以及，他那句“吵得人心烦，看书都静不下心”，或许并不仅仅是抱怨噪音。
他比暮云倦更熟悉。
忆南枝当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手边一副降噪效果不错的耳机推了过去。
暮云倦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接过耳机戴上，隔着桌子对他做了个“多谢”的口型。
那之后，忆南枝便留了心。
他注意到，每次遇到雷雨天，暮云倦虽然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恐惧，但总会比平时更安静一些。
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残留的紧绷。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
不喜欢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响，不喜欢那种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的、令人不安的震动。
这与他那种追求内心宁静、享受“冷冷清清”状态的性子，有些相悖。
那么此刻，在距离江州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在那个他熟悉又或许会因为家人熟睡而显得有些空旷的房间里，他一个人，听着窗外这或许更加猛烈的雷暴，会是什么感觉？
会不会被吵得睡不着？会不会因为那一声声炸雷而蹙起眉头，连书也看不进去？
反正，他肯定状态不如雨前。
忆南枝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书本上，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意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
时而沉闷如鼓，时而霹雳惊心，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哗啦啦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在他心湖里投下了一颗颗石子，扰乱了惯有的平静。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界面停留在与暮云倦的私聊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傍晚，他发来的那张桂花糖藕的照片，以及自己那个干巴巴的“好”字。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他点开了天气预报软件，熟练地切换到了暮云倦老家的城市。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雷阵雨警报。雷达图上，代表强降雨和雷电的红色、黄色区域，正覆盖在那个熟悉的地名上方。
果然。
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几乎毫无延迟的、震耳欲聋的雷声！
这一次似乎劈中了不远处的什么东西，宿舍楼的灯光甚至极其轻微地、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哇！这雷！”何岭绪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了下耳朵。
高敬漓也皱了皱眉：“离得真近。”
左叙词冷静报数：“闪电与雷声间隔小于一秒，雷暴中心距我们不足一公里。”
忆南枝的心，随着这声近在咫尺的炸雷，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暮云倦在老家那边，听到同样甚至更响的雷声时，可能会下意识蹙紧的眉头，或者……更糟。
他会不会……其实还是有点怕？只是嘴上从不承认？
这个念头让忆南枝有些坐不住了。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被外界牵动的时候。
他一向冷静，理智，习惯于分析和解决问题，而不是被无谓的担忧所困扰。
可是现在，这种名为“担心”的情绪，却如此清晰而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七分。
不算太晚，但对于习惯早睡的老人家来说，可能已经休息了。
暮云倦此刻，大概率是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
能做点什么？
打电话？
太突兀。
而且，如果他已经睡了，或者并不觉得这雷声有什么，自己这个电话反而会显得很奇怪。
发消息？
文字太过苍白无力，隔着屏幕，他无法确定对方真实的状态。
那么……
忆南枝的目光，落在了微信界面上那个绿色的视频通话按钮上。
视频通话。
可以直接看到对方，听到对方的声音，确认他是否安好。
而且，相比于纯粹的语言，视频……似乎能传递更多的东西。
比如，一种无声的陪伴。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忆南枝自己都怔了一下。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尽量避免这种即时视频交流的人。
他觉得那有些打扰，也有些……过于亲密。
他们现在……确实有点不适用了。
可是此刻，这个选项却变得极具吸引力。
理智在告诉他，这或许是多此一举，暮云倦可能根本没事，自己这样贸然打过去，反而会让他莫名其妙，甚至……尴尬。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情愫，却在驱使着他——他想确认他安好。
他想让他知道，即使隔着一百多公里，在这雷声大作的夜晚，也有人……在惦记着他。
窗外，雷声依旧隆隆，雨声哗哗，像是在为他内心这场无声的辩论增添着背景音。
最终，那丝难以言明的牵挂，压过了惯有的冷静与克制。
忆南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与暮云倦的私聊窗口，修长的手指悬在那个视频通话的图标上，几乎没有再犹豫，按了下去。
窗雷雨急时，有人惦念，应是天赠的晴。
“嘟……嘟……”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混合着窗外嘈杂的雨声雷声，一下下敲击着忆南枝的耳膜。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紧张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凌乱的衣领。
他会接吗？他睡了吗？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几秒钟的等待，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
与此同时，一百多公里外。
暮云倦的老家，一座同样被笼罩在狂风暴雨中的小城。
暮云倦确实还没睡。
他正半靠在卧室的床上，手里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庄子集释》，床头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
窗外的雷雨声势，比起江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闪电如同银蛇乱舞，一次次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又瞬间陷入黑暗。
雷声更是炸得人心惊肉跳，仿佛就在楼顶上翻滚。
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和外面的雨棚，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几乎要淹没其他一切声音。
正如忆南枝所猜测的那样，他确实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倒不是害怕，只是这种极致的喧嚣和动荡，让他很难静下心来。
手里的书页半天没有翻动一页，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目光虽然落在书页上，心神却早已被窗外的电闪雷鸣搅得有些纷乱。
尤其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外婆已经睡下了），这种感觉会更明显一些。
童年的记忆或许早已模糊，但那种在巨大自然力量面前本能的不安感，却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印记。
他放下书，揉了揉眉心，正准备起身去倒杯水，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清脆的视频通话提示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这么晚了，谁会打视频过来？
他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机，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字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雷声太大出现了幻听。
来电人——忆南枝。
南枝？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视频通话过来？
暮云倦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加速剂，砰砰地快了起来。
一种混合着惊讶、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欣喜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指有些微颤地，划向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短暂的卡顿后，另一端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出来。
是忆南枝。
他好像……也是坐在书桌前，背后是他们熟悉的宿舍背景。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居家T恤，头发看起来有些微湿，可能是刚洗完澡。
手机似乎被他立在什么地方，画面稳定。
他的脸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清晰，五官深邃，肤色白皙，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正透过屏幕，直直地望了过来。
“南枝？”暮云倦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因为惊讶而带着一丝不确定。
电话那头，忆南枝看着屏幕里出现的人。
暮云倦似乎也是靠在床上，穿着浅色的睡衣，头发有些软塌塌地搭在额前，看起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柔软。
他背后的灯光很暖，映得他的脸庞轮廓柔和。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
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只是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讶异。
忆南枝悬着的心，在看到他面容的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落回了实处。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取代了之前的紧张。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点电流的质感，比平时似乎更低沉了些，“还没睡？”
很平常的一句问候，但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问出来，却显得格外不同。
“还没，”暮云倦老实地回答，晃了晃手里的书，“看书呢，有点吵。”
他指的是窗外的雷雨。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点被打扰阅读的轻微抱怨，听不出任何恐惧的成分。
这就是暮云倦啊。
忆南枝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果然，他只是不喜欢，并不是怕。
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就想要立刻挂断电话。
反而，看着屏幕里那人熟悉的脸庞，听着他带着点慵懒腔调的声音，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了他。
窗外那恼人的雷声雨声，仿佛也在此刻变得遥远了一些。
“这边也是。”忆南枝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雨很大。”
“听到了。”暮云倦笑了笑，将手机拿近了一些，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屏幕里看起来更舒服点，“你怎么突然打视频过来了？宿舍没事吧？”
他想起自己临走前拜托他们照看宿舍的事。
“没事。”忆南枝回答，语气平稳，“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总不能直接说“我担心你怕打雷所以打过来看看”吧？
那太奇怪了。
他的目光微微移开了一瞬，落在了自己桌角那本属于暮云倦的牛皮纸笔记本上。
然后又重新回到屏幕，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看到天气预报，你那边也在打雷下雨。想起来你说过，雷声太响会影响你看书。”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和越界。
暮云倦说话也是有分寸的。
暮云倦听着他的话，看着屏幕里忆南枝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不是没事随便打来的，也不是宿舍出了什么问题。
他只是……看到了天气预报，想起了自己曾经随口说过的一句话，担心这雷声吵到自己，所以……就打过来了？
一种温热的、汹涌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暮云倦的全身。
那感觉，比外婆做的桂花糖藕还要甜，比秋日的暖阳还要熨帖。
他握着手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只觉得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平时看起来冷得像块冰，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可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做出最戳人心窝的事情。
怕狗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挡在前面。
担心别人动他东西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帮忙收好（肯定是沈蓦阑偷偷告密了）。
现在，连他自己都未必在意的、对于雷声的那点小小不适，他都记在心里，并且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跨越城市的距离，打来一个视频通话，只为了确认他是否安好。
这算什么啊……
暮云倦努力压下喉咙里那点莫名的哽咽感，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比刚才柔和了无数倍：“是啊，是挺吵的。正烦着呢，你这电话来得正好，可以帮我分散下注意力。”
他说得轻松，但屏幕那头的忆南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烦躁，更像是一种……被珍视后的动容。
忆南枝的心，也像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他微红的耳根。
幸好，手机摄像头应该拍不到这么细微的地方。
“嗯。”他又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通话忽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隔着屏幕，静静地看着对方。
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或许不算绝对清晰，带着些微的噪点和延迟，但却无比真实地传递着彼此的存在。
窗外的雷声依旧在咆哮，雨点依旧在疯狂敲打。
但在这小小的手机屏幕构筑的空间里，却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动荡。
暮云倦看着屏幕里忆南枝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他觉得，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看着，心里那份因为雷雨而生的烦躁，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饱满的安稳感。
忆南枝也看着屏幕里的暮云倦。
看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看他因为笑意而弯起的、带着倦意却格外温柔的眼角，看他身后暖色调灯光营造出的、属于“家”的温馨氛围。
他甚至能听到透过麦克风传来的、对方那边稍微微弱一些的雨声，以及……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们相隔百里，身处不同的空间，却被这一根无形的网线连接着，共享着同一场雷雨，也共享着这一刻无言的陪伴。
“你……”暮云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你还在看书？”
忆南枝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专业书，摇了摇头：“没有。看不进去。”
“因为雷声？”
“……嗯。”
暮云倦笑了：“看来这雷公今天是不打算让我们俩安生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亲昵，仿佛他们是一起被这天气困扰的同盟。
忆南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轻微的弧度，却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大概吧。”他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温情。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暮云倦那边的雷声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接连不断的炸雷，变成了沉闷的、滚动的轰鸣。
“好像……小一点了。”暮云倦侧耳听了听，说道。
“嗯。”忆南枝也注意到了，“我们这边也是。”
任务似乎完成了。
确认他没事，雷声也渐歇，好像……没有继续通话的必要了。
太逾越了。
理智这样告诉忆南枝。
但他却有点……不想挂断。
同样不想挂断的，还有暮云倦。
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种隔着屏幕的陪伴，仿佛只要看着那张脸，听着那偶尔传来的、简单的应答，心里就是满的。
“那个……”暮云倦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没话找话，“外婆做的糖藕，我放冰箱了，周一肯定给你带到。”
“好。”
“宿舍……真没事吧？周明轩没乱动我别的东西吧？”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事。”忆南枝的回答依旧简短，但这次，他补充了一句，“你的东西，都很好。”
你的东西，都很好。
这句话听在暮云倦耳中，自动翻译成了——“你的东西，我都帮你看着呢，没人动，放心。”
他心里那点残留的、因为发小到访而可能产生的小小芥蒂，瞬间烟消云散。
“那就好。”他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谢谢啊，南枝。”
这一声“南枝”，叫得比平时更加自然，更加……亲近。
忆南枝感觉自己的耳根似乎更热了。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通话似乎又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暮云倦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今天陪外婆说话，又看了会儿书，确实有些困了。
雷声渐小，困意便涌了上来。
“困了？”忆南枝注意到了，问道。
“有点。”暮云倦揉了揉眼睛，“雷声小了，好像能睡着了。”
“那……”忆南枝顿了顿，“早点休息。”
“……好。”暮云倦有些不舍，但还是应道，“你也早点睡。”
“嗯。”
两人拿着手机，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谁都没有先按下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最后还是忆南枝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挂了吧。”
“……好。”暮云倦看着屏幕里那张让他心动的脸，轻轻说道，“晚安，南枝。”
“……晚安。”
屏幕暗了下去。
视频通话结束了。
宿舍里，忆南枝看着恢复成聊天界面的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着“通话时长 00:11:27”的字样。
窗外，雷声已经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牵挂与陪伴的余韵。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那本专业书，却发现，之前那些看不进去的文字，此刻似乎变得顺眼了许多。
心里那片因为雷雨和担忧而泛起的涟漪，也渐渐平息，化作了一种平静而温暖的湖面。
另一边，暮云倦放下手机，躺进被窝里。
窗外的雨声变得温柔，像是催眠曲。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视频里忆南枝的样子，和他那几句简短却无比窝心的话语。
嘴角，是无法抑制的、上扬的弧度。
在这个雷声千里的夜晚，相隔两地的他们，却因为一通突如其来的视频通话，仿佛共享了同一片安宁的梦境。
南枝知倦意，亦知雷声扰。
而倦鸟之心，似乎也在这一夜，更加清晰地找到了想要栖息的那根南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