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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淮西叛乱 ...

  •   沈青折没注意上首的君主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倒是注意到了文官班次中的为首之人。

      那人梗着脖子,一副鹤立鸡群的做派,每根胡须都显出倔强的姿态,任谁看去都会觉得是朝中清流。

      而实际上,这人党附元载,睚眦必报,记仇还小心眼,总之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

      这就是当今宰相杨炎了……

      当日看到进奏院报上“杨炎”二字,他就知道自己刚刚穿来时说错了。

      他说李泌的位置未来是他的……李泌现在都还在衡山隐居,避世不出。

      只要底气够足,哪怕说错了,听的人第一时间只会怀疑自己。

      他用余光注意着杨炎,度过了难捱的元日大朝会。可刚刚走出,僵硬的肩背还未缓解多少,就有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恭敬道:“陛下请节度去延英殿奏对。”

      奏对?

      ——

      延英殿内帷帐低垂,绕过六曲屏风,便看见当今陛下坐在上首,旁边还跪着一个人,身材五短,从青黑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沈青折从脑子里搜索出来他的名字——卢杞。

      他这件紫色衣服好像有点显黑。

      看来比之杨炎,皇帝要更信任卢杞?或者说是……喜欢?

      卢杞于朝堂民间的风评都不算太好,但是在沈青折看来,他也不过是帝王满足自身欲望的白手套罢了,就算打倒一个卢杞,还有千万个卢杞争先恐后地填补这一位置。

      归根结底,还是封建时代过于畸形的权力结构导致的。

      沈青折行了礼,刚刚入座,便听卢杞说起前年吐蕃侵蜀的旧事,又极虚伪地吹捧一番沈青折,皇帝也连连颔首,几人又谈起了蜀中风物。

      几句话下来,沈青折也差不多摸清楚了皇帝的态度。和他之前所料不差,给他换一个长安的闲职,至于剑南西川么……

      他把视线看向卢杞。

      应该是想叫卢杞接任他的任。

      蜀中本就是膏腴之地,这几年也被他打理得上下齐心,卢杞连人都不用去,躺在长安遥领供奉便是。

      果然,皇帝接下来的一句便是:

      “不知御史中丞之位,卿可有意?”

      ……降级了。

      而且那个位置又累又得罪人,具体可参照时旭东上辈子。

      沈青折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露出一点并不真切的笑容,殿内煌煌光线下,让李括也不免恍惚。

      太像了,笑起来更是相像,活脱脱就是……

      他正要开口,忽而有人在屏风外急道:“陛下,军情急报!”

      “汝州失陷,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反了!”

      ——

      汝州城内,别驾李元平被一阵阵哭声叫醒,一睁眼,就见一张未施粉黛的苍白面孔戳在眼前,挂着泪。

      他抬手给了眼前人一巴掌:“哭什么哭!大过年的,晦气!”

      妾室挨了他这一掌,跌坐在地上,呜呜哭叫着:“外面围了许多人……非要夫君去,去……”

      还没说完,便被他搡了一下:“滚!他娘的,话都说不清楚!”

      他没管随意穿了件衣服,还未披上外袄,门忽然被踹开,“哐当”一声。

      冲进来的一伙人堪称凶神恶煞,为首者更是高壮凶恶:“你是李元平?汝州别驾李元平?”

      李元平忽然间腿一软,强撑着:“不,不是……李,李元平某认识,各位,各位移步……”

      旁边人凑上去,对为首的高壮汉子小声说了句什么。

      他大笑三声:“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罢,旱地拔葱一样,竟是把他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李元平吓得动都不敢动,就这么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到了外面,才像是回神一般拼命挣扎起来,嘴上也一刻不停。

      一会儿是在求饶:“各位,各位饶命!”

      一会儿是在威逼:“我是圣人亲自封的汝州别驾!你们绑我,就是在欺辱圣人!”

      一会儿是在利诱:“某在别苑处埋了许多银钱,还有些娇妻美妾,若把我放了,都是各位的。”

      哭喊怒骂,唱念做打,让来绑人的一众都看足了好戏。

      高壮汉子把李元平扔下,滚到了一个军将的脚边。

      那军将随意扫过一眼,地上的人五短身材,貌寝无须,于是轻嗤一声:“让你死个明白,你征发那些修城墙的民夫里,早就埋伏了奸细。”

      李元平恐惧抬头:“你,你又是何人?”

      “天下都元帅,李希烈。”

      他彻底瘫软,堂内弥漫起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李希烈勃然大怒:“拖出去!”

      昏过去的汝州别驾就这样被拖了出去,旁边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拱手道:“都统!此人留着有用。”

      “留着恶心我有用,”李希烈一摆手:“妈的瞎了眼,就拿这样的人来对付我?未免过于轻视于我!”

      “都统息怒。”

      李希烈捧起茶杯,灌了大半杯水下肚,这才稍稍降了些火气,拿手指点了点那文官:“你说,汝州既下,下一步要往何处走?”

      “既下汝州,便可东窥洛阳!都统,”判官周晃又是一拢拳道,“朝廷诛灭功臣,失信于天下。而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既已为朝廷所猜忌,或将招致韩、白之祸。请入主洛阳,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

      便是要他直接占了洛阳,而后称王了?

      李希烈焉能不知其中心思:

      “东侵洛阳?你倒是会想!安、史下场如何?”

      “这……”

      “此战要务,在于南方。在于截断运路,使长安断绝财赋粮秣,不可长久为之。”

      “都统英明!”

      “我他娘的英明个屁!”李希烈又开始骂人,“□□他奶奶的李括,打他妈的梁崇义打得拖拖拉拉,我跟个孙子一样的求他快点儿打,就他妈不听就他妈不听,操!梁崇义表忠心了他就听了,我呢?我他娘的里外不是人!又啥都不给让我打淄青,打个啥吗!”

      周晃屏息凝神,默不作声。

      李希烈又灌了一大口茶补充口水,继续道:“还有他大爷的那个杨炎,天天给李括吹枕边风。”

      周晃想了想李括和杨炎睡一起的诡异画面,忍不住开口:“枕边风是……”

      李希烈没管他,继续骂道:“杨炎说我杀董秦,说我狼戾无亲,我杀错了吗?我还恨自己杀晚了!叫他跑到长安,他奶奶的瞎眼狗李括,还给他封官,封你娘的什么官……我早该把董秦给杀了,妈的钱都叫他和他妹夫刮走了,奸完这个又奸那个,淮西哪家的女儿没被他糟蹋过——你!”

      他指了指一个年轻别将:“你他娘的不就是被他给奸出来的!”

      周晃忙道:“都统!”

      那年轻人想到自己含恨自尽的母亲,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李希烈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但也不好跟自己下属认错,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说这些了。在汝州休整两日,便南下克邓州!”

      说罢,拂袖而去,离开了这充斥着尿骚味的中堂。

      ——

      延英殿内,卢杞的反应最为强烈,他登时高声道:“汝州?!那岂不是——殿下容秉,汝州既陷,下一步便是洛阳!臣一早便看出李希烈其人狼子野心……”

      “够了。”

      李括的脸皮无意识抽动着,殿内的煌煌灯光不能将他的脸色照得更亮些。

      河北四镇的叛乱已经持续近两年,财政本就吃紧,李希烈此时又反了。若是李希烈与四镇相互勾结,东侵洛阳,两河局势又要败坏到何等程度?

      沈青折平静开口:“李希烈不会东侵。”

      卢杞观察着陛下的神色,替他问道:“沈节度何出此言?”

      “眼下控制了汝州,便能看出来其真正的意图在南方。先取汝州,是为了打通去关中的道路。下汝州后,无论守不守,都会南下占住邓州。邓州才是武关道的梗阻关键,占住了邓州进而可以控制住南阳盆地……”

      沈青折看他们茫然的神色,便止住了话头。

      很多对他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对于别人他们来说确实很难理解。

      李括显然只当他是纸上谈兵,卢杞也不予理会,拱手道:“陛下,李希烈此人年少骁勇,恃功骄慢,所以他的臣下不敢劝谏于他。必须要派持重之人去,晓以利害,他必然会回转心意,衷心悔过。”

      沈青折不免侧目——李希烈那种人是话疗能劝好的吗?卢杞肯定是想接着这件事排除异己。

      他正要开口阻拦,李括却略一颔首。

      卢杞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这要派,便派重臣、忠臣,此人——非颜真卿莫属。”

      三朝旧臣,名震内外的太子太师颜真卿。

      也是卢杞最为厌恶之人。

      让他安抚李希烈那等暴徒,必然是有去无回。

      当日他试图把颜真卿排挤出长安,颜真卿却告诉他:当日乱时,你耶耶的头颅送到平原郡,脸上都是血,某不忍心用布擦拭,是自己亲自舔干净的!

      卢杞当时感激涕零,对他叩谢大恩,转头却愈发恨起了这老夫。

      在卢杞看来,这是挟恩图报,是想要威胁他,若是能把他除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乱中旧事……

      李括略一思索,居然点头应允。沈青折一时怔愣,来不及阻止,李括已经挥手叫他出去,又对旁边的宫人道:“叫杨炎、哥舒曜进宫,有要事相商!”

      ——

      雪已经停了,沈青折出了宫门,身上冷得厉害,从早上到现在又滴水未进,还说了那么久的话……

      他看着天上的太阳,明晃晃冷冰冰地悬在长安城上面,像是很远,带来不了任何温度。

      沈青折努力在吐突承璀的帮助下翻上马,而后不动了,有气无力道:“多谢寺人……劳烦再叫个人来,牵我去颜公府上。”

      吐突承璀如今在东宫当值,正式攀上了太子的线。也是借着宫中便利,打听到了他的行踪。

      他苦笑:“沈节度,过年能让奴歇几天吗,稿子下月再交如何,东宫事忙……”

      沈青折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了说话。

      吐突承璀满含希望地靠近。

      沈青折气若游丝:“绝无这种可能。”

      吐突承璀:“……”

      注视着宦官失魂落魄的背影,沈青折忽然有了点力气。

      果然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马蹄踏上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雪天路滑,沈青折行得很慢,一边想着两河战事,想着颜真卿,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团乱麻。

      和一辆马车错身的时候,对方却停住了:“沈节度?”

      杨炎露掀开帘子,露出张脸来。

      那张总是严肃的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看着沈青折,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倏——

      一支箭,擦过沈青折的脸侧,正中杨炎的面门!

      沈青折看着眼前的鲜血,一阵眩晕,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他被冲力带得往前扑去,跌落马下。

      周遭一切混乱声响仿佛都听不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后,腰间插着一支箭,血洇湿了衣服,化掉了雪。

      沈青折昏过去之前,只记得高而冷的太阳。

      仿佛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宰相杨炎,死在了建中四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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