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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素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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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琴瑟庄久违地对外开放,凡是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可造访。不过要在门前登记。
“你瞧,”何辰萧执着把沉香木折扇虚飘飘一指,“那位就是京兆尹岳常止岳大人新近收的干女儿,听说名叫祁闻澧,旧年岳常止的夫人叶知雪病入膏肓,全都城的名医都一筹莫展,连宫里的太医奉命去看过都束手无策。便是她妙手回春,救了叶知雪一命。”
周慕淡然循之望去,只见一袭竹月襦裙自登记处款款向东园而去。
何辰萧身为刑部侍郎,脑袋上还顶着个丞相之子的前缀,都城内头一档的公子哥,年纪轻轻便已官居三品,城中哪样的佳人吹不到他耳朵里。何辰萧本着体察民情的心对城中大小事了如指掌,祁闻澧的底细便是一早摸清了。
两人一道往南园走,说来这琴瑟庄内办的原是夜宴,却还分了东南西北四个园子,对应着春夏秋冬。此刻天色渐暗,残阳自红墙黛瓦上一点点退却,不远处已陆续亮起灯笼,碧清的池面上流光溢彩,百花香浓,各方袅袅而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如织网交错。
何辰萧瞄了眼周慕越发萧索的面容,微微叹道:“你近来气色不佳,总一副恹恹没精神的样子。若不是我连番相邀,你自年后,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吧?如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竟也未能消解你心中愁闷?”
他此话说完,正巧廊下池边,一个稚嫩的声音飘过来:“小姐,园子里正热闹,为何要躲到这僻静处来?”
另一个声音道:“人人抢着出风头,却有什么意思,吵得我心烦。”
周慕停步,那人却已转身。
何辰萧自也认得那窈窕身影,哂笑一声道:“若不喜热闹,又何故来此?”
周慕默然地望着她与喧嚣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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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兴致缺缺,便一人独坐饮酒,何辰萧自去找乐子,待他满面红光地回来,周慕正望着池中的模糊月影若有所思。
“听说此庄的庄主独孤寻以一枚墨玉坠子为赏,邀人题诗作画,你猜是谁摘冠夺魁,拿到了奖赏?”何辰萧自便地坐在了他身旁,给自己斟了杯酒。
周慕目光移向他,何辰萧道,“居然是祁闻澧。”他啧啧摇首,“在背后说别人抢着出风头,结果最后出尽风头的正是她自己。这人呐,要么别说要么别做,又当又立,岂不叫人笑话。这也就是她没当众说,不然看她怎么下台,纵然得了第一,又有没有脸面去拿那墨玉坠子。”
何辰萧自说自话,却没发现周慕的脸色已然冷下去,不经意间与之相对,骤然打了个寒颤,他无辜道:“干嘛这么盯着我?”
周慕冷然道:“说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何辰萧忙道。
周慕收回目光,何辰萧又灌下两杯酒,想来他是不喜背后说人,想想自己这么做确实有失身份,便换了话题道:“你真不同我去四处逛逛?都城内这一代的翘楚,可都差不多聚齐了,而且很有几个绝色佳人也都来露面了。”
当然养在闺阁中的官家小姐、名门千金之流是不可能来的,他所指的绝色佳人,除却祁闻澧这般徒然挂了个名,归根结底仍是市井出身的女子,便是莺莺阁、燕燕馆,乃至于烟花巷里的几大花魁。
周慕道:“我没兴趣。”
何辰萧长扇一端刮了刮鼻子,道:“那我再去转转,晚点找你一起打道回府。”
周慕应了声,他便去了。
久坐也是无趣,周慕独自往园林深处走了走,回想起祁闻澧的话音与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可他是三年前回来的,这三年间他深居简出,一直在休养生息,并没认识几个人。
据何辰萧所说,祁闻澧是济世医馆的当家人,济世医馆是都城内的老字号了,到如今开了大约有二十余年,两年前老掌柜的才将医馆交到祁闻澧手上。
周慕想不出自己与她可能会有的交集,心中无端的怅然,又莫名的失落,偶然间行至一方空地上,竟有些许别开生面之感,故驻足欣赏了一下夜色。
“嘉言。”
只听背后一声呼喊,虽然喊的不是他的名字,他还是转过了身。眼前的女子怔了怔,眸中隐约的光彩散去,她愕然道:“你是……”声音里带有一丝着急赶来的急促,裙摆上沾了枚落花却不自知。
周慕看到她腰间并未佩戴什么劳什子的玉坠子,不知她是交给了他人保管,还是收进了袖子里,亦或是藏于怀中。
“你看起来很惊讶。”他道。
闻澧敛容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是么?”周慕若有似无地笑道。
闻澧觉得这个话问得很奇怪,而且若不是与人相约于此,她断不会深夜独自来这寂静无人处,这人的出现本身就很奇怪。
“不打扰公子雅兴,”闻澧撤步,“小女子先行告退。”
“慢着。”周慕道。
闻澧站定,她本不是服从之人,但他这声喊竟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令她不由自主就站住了脚步。
“你可是叫做,祁闻澧?”
闻澧讶然道:“公子认得我?”
“久仰芳名。”周慕扯谎不眨眼。
正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疾速趋近,闻澧心头一跳,攥住周慕手臂掉头就跑,却不料此路尽头是那座失去本来颜色的莲叶池。
闻澧望着盛满池面的各色花灯发呆。
“跑什么?”周慕轻轻皱眉。
“不跑等着被人发现你我在此私会么?”闻澧有些气恼。
“可你并非因我而来。”周慕望向她。
……闻澧觉得他有点搞不清楚重点。
“我与公子素不相识,若被人瞧见你我单独相处,岂非有损公子清誉?”
周慕道:“那你为何与他人相约于此,难道那人没有清誉可言?”
“……”闻澧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以对,这人说话好生不客气,但眼下不是同他逞口舌之争的时候。
眼看有一群来势汹汹的围观者即将赶到,闻澧早早松了手,琢磨着托词。然而人未露面水先至,兜头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水直浇下来,闻澧惊愕不动,却是一双手牢牢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向身前。
“狐狸精,偷人偷到这儿来了!”哗啦水声过后,泼辣的女声响彻琴瑟庄。
闻澧浑身滴水未沾,周慕却是后背湿透。多亏了他反应快,也亏得他纵然清瘦高挑,身形比之于她仍要宽大不少,足以充分挡下水患。可他这几乎是揽入怀中的姿态,闻澧不知所措之际,只听见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好哇,你们果然在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敢搂着这狐狸精不撒手,杀千刀的,我跟你没完!”
说这话的没长眼的人是城中有名的悍妇,曾寅的发妻,宗湘。
正当宗湘上前一步,预备动口且动手的时候,周慕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冷然的面容使宗湘整个的动作表情都在刹那间凝固。
“王……”随众而来看热闹的何辰萧在人群后方发出一个惊骇之声。
“侍郎大人。”周慕极为迅疾地喊道,“大人来得正好,小的遭此无妄之灾,还望大人为我做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移向何辰萧,何辰萧不光名声在外,平日里也是招摇过市惯了的,就他这副典型的世家子弟的尊容,整个都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因此这一望之下,便都等着他主持公道了。
何辰萧讪讪一笑:“这……这是自然,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怎会闹成这样?”
宗湘回过神来,立刻恶言恶状道:“怎么是你,你是何人,我相公哪儿去了?”
周慕道:“我可是侍郎大人的手下,你尚未认清是谁便污言秽语,寻衅滋事,试问该当何罪?”
宗湘冷哼一声:“不就是弄错了,顶多是个过失,能算得上什么罪,我这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说罢便将后方轰出一条去路,不管不顾地继续寻她相公。
虽说她道歉道得极其没有诚意,但周慕也不好同她多做纠缠,场面一时有些冷,一些静悄悄的目光不住地打量周慕身后的闻澧,其中探究的意味过于浓厚,周慕轻易便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给何辰萧抛去个眼神。
何辰萧立时道:“算了算了,本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算了吧,都散了。”
侍郎大人都发话了,谁敢不从,再者唱戏的都退场了,他们何必还要留下围观,便四散而去。
闻澧木木呆呆地看着何辰萧带周慕去换衣服,一句“多谢”说得轻如浮云,周慕连回应都省了。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只是闻澧整个人有点混乱,本来想跟过去看看要不要帮忙的,却在望见宋然的一瞬间驻足不前。
“嘉言。”她喃喃唤道。
远处周慕脚步一顿,何辰萧犹疑地看看他再看了眼后边,好奇心更胜:“那不是礼部尚书宋煜之子宋然嘛,两年前春风得意、名满都城的探花郎,还差点儿娶了太傅大人的独女楚云舒,据传其母为舞姬出身,够不上太傅大人家的门楣,才使这门婚事告吹。现如今却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大理寺丞罢了。”
周慕终究回头看了眼,他清楚地看到闻澧与宋然两两相望,彼此之间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周慕的脸色在木槿花间透过来的月光下苍白如雪,他道:“宋嘉言?”
何辰萧扇子一晃:“正是。”
宋然,字嘉言。
闻澧自衣袖中摸出那枚墨玉坠子,攥在手心里,然而一道倩影突如其来,挡在了她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