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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作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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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深重,月华如水。凉风拂过池面和她的裙摆,花灯摇摇欲坠,闻澧衣袂飘飘。
“今夜如此多人共赴这琴瑟庄宴饮,本是赏花弄乐的雅事,怎么偏生你这惹出是非,吵闹不休。”容欣郡主在闻澧与宋然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她一双美目凌厉地盯着闻澧,语声如针,“祁闻澧,你就是要到哪儿都不安分?”
闻澧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向她道:“总有些人喜欢围着我打转,甩都甩不掉,敢问郡主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
“你!”容欣上去就要扇她。
闻澧虽然不闪不避,但她有十足的把握在容欣手掌落到自己脸上的前一刻,踢飞一枚石子正中她膝盖,使她跪倒在自己面前。
是打左膝还是右膝呢,若是稍稍用力些,只怕她会摔个狗啃泥。闻澧在心中悠然地遐想,面对容欣的气急败坏,她唇边浮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郡主。”不料宋然抢步过来,紧紧握住了容欣的手腕。
容欣使劲儿下压,愣是动弹不得,她恼怒道:“混账东西,你胆敢对本郡主不敬!可知以下犯上是何等重罪!”
宋然将闻澧扯向了身后,继而松手,容欣便顺势赏了他极其响亮的一耳光。
“宋然!”闻澧才刚沉浸在有他维护的甜蜜与喜悦当中,此刻便觉得天塌了。她足下使了十成的暗劲儿,踢飞两枚石子正中容欣双膝,使她就地跪倒,痛呼不止。闻澧可以保证她不在床上躺一个月绝对下不了地。
“谁?哪个混账东西竟敢偷袭本郡主,暗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胆子给我站出来!本郡主必要将你碎尸万段!”容欣急赤白眼地厉声喊道,更多的却是仿佛见鬼了似的惶骇。
两名丫鬟一叠声喊着“郡主”,皆是惊恐不已地试图扶她起来。
宋然不想再惹事上身,便低声对闻澧道:“走吧。”
闻澧点点头:“嗯。”
容欣本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然而“站住”两个字只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闻澧便悄然回头睨了她一眼,她竟为其所慑,吭不出声了。
闻澧愉快地和宋然一起离开了这琴瑟庄,全然忘了有个人为她淋了一身湿,原本是要回府沐浴更衣的,却发觉丢了什么东西。
“王爷,你到底在找什么?”何辰萧眼睁睁看着他遍地苦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恨不能掘地三尺。
周慕却不肯说,只是眉头紧锁,眼中的焦灼似要将这片土地焚为灰烬。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背上,衣角还在不断地滴水,可他全然不顾,疯魔般苦苦寻觅。
他本就身子骨弱,三年前虽是大难不死,可也落下了痼疾,动辄便高热难退,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何辰萧深恐他着凉染寒,偏这夜风恶鬼似的逞凶肆虐,愣是半刻也不消停。何辰萧恨不能召集人马将周慕里三圈外三圈地团团围住,以此为他挡风避寒。
可他既阻止不了周慕,劝不动周慕,也不被允准兴师动众,只得凭一己之身替他略略挡上一挡。
何辰萧简直欲哭无泪:“王爷,我求你了,别找了,咱们回府行么?”
周慕置若罔闻。
何辰萧紧紧追随他的脚步,“王爷,你告诉我你什么东西丢了,我另外派人来找。”周慕往东,他也往东;周慕往西,他也往西,总之要拦在周慕跟前,“不然我让刑部的人来?要么我把整个相府里的人都派来?王爷你就信我这回,不论你丢了什么,我纵是拆了这琴瑟庄也必定给你找出来。”
周慕始终充耳不闻,并且视他不见。
与此同时,朱红门前,麒麟石雕旁。
“你不送我回去么?”闻澧望着忽然站定的宋然道。琴瑟庄离济世医馆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如此夜深人静时,他放心她一个人走么?
宋然似是有所思虑,他晦暗的神色像浓雾中的一泓清泉,虽然澄澈,却看不分明。然而他终是道:“我送你回去。”
闻澧顿时喜上眉梢,不胜欢欣。
只是他一径的沉默,又让闻澧逐渐灰心。闻澧从没发现过,白天那么热闹兴隆的大街,到夜半无人时,竟是这样的鬼气森森,尤其是有的店门前旌旗招摇,在风口上猎猎作响,委实令人胆寒。
闻澧尽可能地向宋然挨近一点,起码能感受到人的体温。
“你不该处处和容欣郡主作对。”才刚步入彩云街,宋然倏地道。
“我什么时候和她作对了?”闻澧不禁气闷,“哪次不是她莫名其妙来找我麻烦?”
她和容欣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可容欣偏要吃饱了撑的看她不爽,她已经很宽宏大量了好吗,否则的话,容欣早在第一次骂她小贱人的时候,她就随便偷摸下点药,毒哑她的嗓子了。
“那墨玉坠子本是容欣势在必得之物,你何必非要跟她抢?”宋然不悦道。
“凭什么她想要我就得让给她啊,我又没有暗中搞鬼,我是光明正大赢得的,她如果有能耐的话,就别输给我,而不是做个输不起的输家。”闻澧据理力争。
“可你赢了,又有何用?”宋然语重心长道,“为此和容欣彻底结下梁子,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而且极有可能吃大亏,到时恐怕连我也爱莫能助。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身边的人考虑,哪怕是为济世医馆考虑呢。”
“所以你认定是我的错,是我没事找事,自不量力地挑衅郡主。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应该对她敬而远之,或者说躲得越远越好。凡是有她在的地方,我都应该退避三舍。”闻澧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错得离谱了,此刻再想补救,恐怕为时晚矣,那么我只好认命,等着她来收拾我了。若真如你所说,若我真有深陷泥潭的一天,自不敢求宋大人对我施以援手。”
宋然与闻澧双双停步,闻澧赌气扭过头去不看他。宋然被她的长篇大论气得无话可说,良久才冷静下来,“你为何非要如此疾言厉色,不服管教?我只是……”
“只是什么?”闻澧立刻接话,捎带着目光移向了他,才发现他那半边脸已红肿不堪,通俗点说就是肿得跟猪头似的,哪里还有半分他一贯孤高疏离的模样。
心疼与愧疚顿时占据了闻澧全部的思想和理智,她忽然感到困惑并后悔不迭,刚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宋然为她生生挨了容欣那般狠辣的一巴掌,并对此只字不提,没有半句怨言。他所说的那些不过是站在他的角度,对她真心的劝诫罢了。
她不领情就算了,还阴阳怪气地说了那么大一通刺人的话,真是……
真是不识好歹!
“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害你挨耳光,刚才还口不择言,胡说八道了一大堆。”闻澧心里难受得紧,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无妨。”宋然简短道。
“你的脸……很痛吧?要不你别送我了,赶紧回去搽药,然后拿冰块敷一敷。”闻澧只恨自己今晚没有随身携带消肿化瘀的药。
说来也是郁闷,平日里她惯常带各种药在身上,却从来都用不上;偏偏等到她没带的时候,又要用没得用了。
然而宋然坚称自己没事并坚持送她到家,两人便就继续前行。
实则宋然只是把自小的经验教训和娘亲对他的谆谆教诲说给她听,但仔细想来,却未必是对的。闻澧这般不服输的心性,难道他自己就一点也没有吗?不过是因为宋家子女众多,他排行第四,自幼不受宠爱,娘亲不得已的做小伏低他都看在眼里,便自我压抑罢了。
他习以为常的隐忍,难道竟要当圣人教诲似的传授给闻澧?若真有大难临头的一日,何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论落得个什么下场,起码抗争过了,试过拼过努力过了。也许人活这一生,便只在纵情任性的那一回。
想到这里,宋然不禁无声苦笑,他怎么还会有如此多的胡思乱想。自大理寺任职之后,他便和娘亲搬出了尚书府,而今不过是一年三节回去看望看望罢了,哪里还有抗争的必要。
往昔已是过眼烟云,不论曾经有多难堪,也当随风散去,消失无踪了。
宋然侧首望了闻澧一眼,也许是因为和她在一起。
眼看济世医馆就在近前,闻澧问他:“陪我走了这么多路,很累吧?”
“还好。”宋然道。
“那……你要不要进去坐坐,我给你找药膏搽搽脸?”闻澧其实知道他不会去,但还是抱有一点希望地问。
“不了。”宋然果不其然道,“太晚了,就在此作别吧。”
“宋然。”闻澧在他转身之际喊道。
宋然望向她,“怎了?”
闻澧手伸向他的脸,可他偏过头,并且推开了她的手。闻澧心里不是滋味,但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君子品行。
“明早我让人送药膏到你府上,不对,我等会儿就派人加急给你送过去。”闻澧接连改口,“要么你在这等我下,我去给你拿来,很快。”她说罢就要往医馆里跑。
然而宋然微微含笑握住她手臂,绊住了她的身形,“不用了,我回去冷敷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闻澧不放心道。
“我真的没事。”宋然依旧推辞。
清凉晚风中,似乎添了一丝水汽,轻雾般沾上她满是忧容的脸庞。
宋然见她久久不语,只一味地盯着他看,便道:“我该走了。”
“这个。”闻澧倏然再次朝他伸出手,只是这次她自觉停留在了他的面前,并且摊开手掌,掌心朝上,亮出一枚似乎微有湿润的墨玉坠子,“送给你。”
宋然却异样地沉默下来。
独孤寻无偿献出的宝物不只这一件,闻澧如果不是发觉他对这墨玉坠子格外在意,不由自主地连连注目,甚至在若无其事地从旁经过时,想要伸手摸一摸。虽然他最终遏制了自己的念头,并且刻意地远离,闻澧却是因此而执笔作画,一举夺魁,风头盖过所有人的。
“你收下吧,这并非赔礼,而是我的一点心意。”闻澧托起他的手,试图将之放到他的手心里。
然而不等手心触碰到那枚墨玉坠子,宋然便猛地甩脱了闻澧的手。
“你自己留着吧。”宋然道,“告辞。”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澧怔怔地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手里的墨玉坠子险些跌到地上。她说错什么还是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闻澧颓然地迈上台阶,敲开医馆大门,恹恹地走进去,眸光微乎其微地一动。
一个无比落寞孤寂的身影悄然没入街角的幽暗之中。丢了的东西,他费尽力气还是没能找回来。
会有失而复得的一天吗?周慕自问,却没有办法给出回答。
闻澧连房门都还没进,被她提前打发回来的跟班晓榆就忙不迭赶来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