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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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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弥纳没有开口。
他在等道尔。
道尔说完了那句话后显得不安。
他对了对手指,“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请相信我,能走多远走多远。”
琉弥纳注视着道尔:“通往威尔小镇的交通全部都暂停了,离开不了。”
道尔沉默了。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不算意外。
他用力地擦了擦鼻子,声音低落下去:
“……我就知道。每次融洽节开始就会这样,进来容易出去难,必须要留点什么才行。”
“必须会留点什么?”琉弥纳敏锐捕捉到这句话。
道尔猛地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琉弥纳自然是心领神会地闭嘴。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眼,就一眼,看完你一定要避着走!”
道尔一个闪身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琉弥纳跟了上去。
道尔对小镇道路非常熟悉,很多时候他都能找到抄近道的小路。
小路的两旁皆为高大建筑的背面,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墙面微微翘起墙皮,看起来年代久远。
由于小路出于夹缝之中,倾撒下来的阳光被切割成细碎光斑,打在二人的脸上。
“走大路太显眼了。”道尔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
他警惕地看着周围,确保没有眼睛在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琉弥纳默默地在心底记下道路,也许会在什么地方上用到。
总归是有备无患。
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沃德广场到了。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非常广的原形广场,由暗灰色的巨石铺就,琉弥纳注意到这种巨石的边缘被打磨的很好,一看就是花了无数心血。
而在这样精致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
与其说是石碑,更像是一根未被打磨的石柱。
石柱的材质和广场地砖颜色类似,石柱的表面布满了奇异的刻文。
琉弥纳眯起眼睛想要仔细一看,却感觉到眼睛一阵酸痛,耳边隐隐约约出现了沙哑的喃喃。
强烈的不适让他下意识视线避开石柱。
道尔没发现琉弥纳的不对劲,他自顾自地说:
“石柱上的那些图纹没人能辨认出具体图案或文字,听说有人看了上面的东西会不舒服,最好别看。”
道尔止步在小巷出口阴影处。
这里是死角位置。
广场上人头攒动,许多的工人正在忙碌着,他们将大量的装饰物摆在广场上,那是为即将到来的“融洽”节做准备。
“这里很久以前不是广场,”道尔凑近琉弥纳,小声用气音道:“老人们私下常说这里是处置地。”
“亵渎者、朝圣者和圣物都会消失在这里。”
道尔继续说:“亵渎者指的是你们这些外来的游客。”
他眼色暗淡:“而圣物指的是被神明选中之人。”
至于朝圣者他没有说,琉弥纳也知道代指的是什么。
——信仰神的信徒。
道尔将他拉走,这个地方人太多了,不能久待。
回到繁华的商业街上,道尔这才注意到琉弥纳的脸色煞白,额头出了好些汗。
“你怎么了?”道尔关心道。
“只是有点不适,可能是水土不服。”琉弥纳露出一个安抚极强的笑容,道尔点点头,嘱咐他多喝点热水。
在道尔临走前,琉弥纳给了他一些零钱。
道尔愣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道尔向导非常敬职敬责,收下我一点小心意如何?”
琉弥纳真诚地称赞。
道尔只感觉热气翻涌,“道尔向导”,这四个字对他的杀伤力惊人,一时间眼眶都有些湿润。
只有琉弥纳这个外地人会这么友善的对他……
他红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句,很快像受惊的兔子快速逃离。
还没几分钟自己又回来,脸色烫的能煎鸡蛋。
“那个、你要找我的话直接在这个小巷子门口等我就好!”
道尔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巷子。
说完这些,他飞快地瞟了琉弥纳一眼,钻进熟悉的小巷子里消失不见。
琉弥纳目送着他离开,转身回酒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琉弥纳反锁好门窗,他再次确认自己房间没有人进来后才放心下来。
琉弥纳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强烈的疲倦席卷他全身。
这非常不对劲。
像是有什么东西自从去了沃德广场后就一直粘在他身上。
他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脸。
琉弥纳抬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倒映中的自己眼神涣散。
这是他即将发病的前兆。
他擦干净手,倒了一杯温水,从随行的行李里面取出一个药盒。
药盒里面放着的都是用来应急的药物。
琉弥纳熟练地吞下几片药丸,准备和衣而眠。
然而这一次不像往常一样,吃药之后在睡梦中沉浮。
药物第一次失效了。
睡意非但没有降临,更加可怕的空虚从身体内部开始蔓延。
最开始是四肢末端传来麻木,仿佛它们不在属于自己。
紧接着,剥离感爬上他的躯干,他听见心脏的剧烈跳动,像是在警告他还活着,可这样的鲜活只存在几秒后,再次被什么东西隔离,遥远地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琉弥纳咬唇,淡色的唇瓣被他咬的发红,疼痛让他一瞬间回归“人间”,躺在床上大口呼吸。
还没等他喘口气,下一轮的隔离再一次让他产生一种这并非我的唇瓣的错觉。
琉弥纳抬起手,放在眼前,手指修长而苍白,他看着这只手不断地暗示自己。
这是我的手。
属于我的手。
我的手!
嗡——
陌生感,强烈的陌生感!
这是谁的手?
为什么它链接在我的手臂上?
质问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他的视线在不断地升高。
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一般。
他“悬浮”在天花板附近,冷漠地看着下方床上的那句蜷缩的肉/体。
那是谁?
那是琉弥纳?
那他又是谁?
如果他是琉弥纳,为什么他现在看着琉弥纳?
“不……我是琉弥纳……”
床上的身体发出呢喃。
这样割裂的状态让琉弥纳在此刻分裂了无数个意识。
记忆不受控制地闪回,父母死去后定格的惊恐,刀刃割开他肌肤的的剧痛,无数爽疯狂的眼睛……
死亡,重生……
他受够了。
受够了每次醒来都要重新拼接自己……
一定要治好病,他不想忘记自己是谁!
琉弥纳满头大汗,他像一尾缺水的鱼,绿色的眼睛一狠,将左手臂的关节卸下。
“呜——!”
急促的疼痛让琉弥纳瞬间清醒,他压住冲上嗓子的哀嚎,咬住被褥,生理性眼泪夺眶而出。
他静躺在床上,稍微休息了一下,平静地将手重新接了回去。
暂时过去了。
琉弥纳看着天花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琉弥纳“睁开眼睛”。
他不再需要用眼睛去观察。
视角像是360度无死角呈现在他的意识中。
哪怕一粒灰尘都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琉弥纳反应过来,本能发出了指令。
无形的感知像是他的触手,逐步地包裹住房间,很快不局限于这方天地,向着四周发散。
他“看见”了对面房间的约尔正坐在椅子上面翻阅着有关“融洽节”的传闻。
“看到”了楼下前台老人身上披着一层雾蒙蒙的雾气。
琉弥纳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想要在此刻吞噬整个世界,也轻而易举。
感知触手瞬间活跃了起来,它们是琉弥纳忠实分/身,积极地探索更多。
为了琉弥纳。
为了琉弥纳!
感知触手肆无忌惮地将小镇纳入自己的感知中,一点一点蚕食着小镇的所有。
忽然间,感知触手像是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不是物理上的重压,更像是存在层面上的绝对碾压,琉弥纳失控的感知在另一个不可言说的存在面前脆弱地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毫秒间蒸发!
“额……”
躺在床上的琉弥纳睁开眼,他迅速弓起身体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最可怕的是琉弥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祂的视线正在找他!
下一秒,“注视”便降临到了他的房间!
琉弥纳全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的细胞叫嚣着危险。
他想要逃离这个房间,心中却莫名笃定逃到哪里都没用。
“注视”沉默地观察着,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琉弥纳之前的异常感知早就如潮水般褪去,飘忽的人格重新凝结为琉弥纳。
“注视”对他的关注越来越高。
对他的“欲/望”也越来越强。
琉弥纳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中感受到了谁的强烈的食欲。
他是食材。
没来理由的肯定。
最终“注视”消失了,琉弥纳猜测可能和他的状态有关。
……比如宛如掌控所有事的非人状态。
这点让他心情复杂。
他为什么会进入这种状态?
他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只有“重生”的能力吗?
琉弥纳暗了暗眼眸,自己的人格解体病症真的只是人格解体吗?
会不会有什么是他忘记了。
琉弥纳勉强积攒了些力气,他打开手机里的收信箱,那封早就被阅读的邮件静静躺在那里。
他打下一行字:
我的人格解体只是人格解体吗?
点击发送。
琉弥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署名未知的家伙。
也许是累傻了。
折腾这么久,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一次他真正的陷入了黑沉的甜梦。
*
与此同时,沃德广场地下。
一个广阔的秘密空间中,站着数十位穿着黑袍的人。
他们脸上都带着空白面具,静静地围成一个圆圈站立着,宛如没有生命的石像、
在他们包围圈的中央有一个凹陷的圆形祭坛,祭坛上面雕刻着无法理解的扭曲图案。
祭坛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从鹿的尸体到新鲜的脏/器应有尽有。
他们在等待着。
等待着“融洽节”的到来。
向伟大却永眠在虚空中的神献上贡品,换取恩赐与知识。
即便代价是疯狂。
黑袍的信徒们低垂着眼,他们只是最卑微的信徒,代言者大人愿意让他们靠近神明一天都是莫大的恩赐。
然而就在琉弥纳能力失控,虚空中的存在之物投来“注视”的刹那——
祭坛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凹陷处爆出暗沉的光!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的震动,四周墙壁上显出刻文,扭曲而蠕动。
窸窸窣窣……
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的声音。
所有的黑袍人“扑通”跪了下去,空白面具下消瘦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祂、祂回应我们了!”其中一位黑袍人抖着声音说,他猛地站起身子,张开双臂,行若疯癫,“伟大的神终于重新注视祂的仆从——!一定是我们的信仰感动了神明!”
其他黑袍人激动的语无伦次,当场喜极而泣,匍匐在地,用最虔诚的姿态亲吻着震动的地面。
“伟大的主降下来神谕!”
最开始出声的黑袍人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事,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中央凹陷处出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琉弥纳的照片。
“您是想要他吗?”
黑袍人上前一步,捧着照片退到最开始的位置。
墙壁上的扭曲图形闪烁着暗光。
想要吃。
但是食物信号不稳定。
很烦。
捧着照片的黑袍人无法明确知道神明的具体意思,但他知道神想要这个照片上的男人。
“找出来!”捧着照片的黑袍男人挥舞着干枯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刺耳,“我们要先一步找到他,这样神就会注意到我们——!”
“神将记住我们!”
“最卑微的信徒将为尊贵的您送上圣餐!”
狂热的呐喊声在地下空间回荡着。
空白面具下红色血丝的眼睛盛满了疯狂和贪婪。
一场针对威尔小镇的搜寻,在夜色下悄然展开。
*
琉弥纳是被撬锁声吵醒的。
意识就像沉在粘稠淤泥里,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都会伴随着剧烈的头晕目眩。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翠色的眼睛盯着正在被旋转的门锁。
人格解体后的虚弱让四肢沉重得不听使唤,连抬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咔哒。
又是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不是幻觉。
有人在撬锁!
强烈的危机感让琉弥纳清醒了不少,他试图翻身下床,身体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被推开。
穿着黑袍的声音们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他们脸上都带着纯白的面具,只有鼻子和眼睛部位挖洞,此刻狰狞又兴奋地盯着琉弥纳。
没有任何人说话。
从对方的眼神中可以确定是冲着他来的。
琉弥纳的心一沉。
很快黑袍人之中出来一个代表。
他戴着黑色手套,目标明确地抓向他的胳膊,仿佛在评估一只待宰的羔羊。
“把他带走。”
黑袍代表下令。
周围的黑袍人们毫不客气地伸手想要将琉弥纳擒拿。
“就这样带走我的朋友问过我没有?”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房间里的黑袍人们动作一滞,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源头——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约尔!
他现在的状态和白天几乎判若两人。
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架着黑框眼镜的蓝眼睛闪烁着兴味,嘴角勾出一抹玩昧的笑意。
更瞩目的是他手上拿着一个不锈钢大罐子。
“晚上好,乱走别人的房间可不是好事哦?”约尔戏谑地道,“也许你们需要一点清醒服务!”
不等黑袍人的反应,约尔迅速拔掉了罐子上面的保险。
浓度极高的刺鼻气味如同高压水枪喷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黑袍人们的呼吸和眼睛。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寂静。
“这是什么东西?!”
约尔笑了笑:“防狼喷雾啊!”
被喷中的黑袍人捂着脸踉跄后退,空白面具下的眼睛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而约尔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他像一道影子进入房间内,趁着黑袍人混乱之际,约尔利落地给黑袍人送上半年骨折套餐。
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约尔老练地用巧劲狠辣地摧毁黑袍人们的行动力。
这下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构成威胁。
约尔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所以说不要乱找我朋友麻烦。”
他来到琉弥纳床边,“还能走吗?”
琉弥纳勉强点点头,借着约尔的半搀扶,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约尔见他出来了,反手“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并从外面用什么东西迅速卡住了门把手,暂时阻挡了追兵。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约尔半扶半抱着琉弥纳,快速冲向楼梯间。
直到离开了酒店附近,确认暂时安全后,约尔才将琉弥纳抵在墙壁上,让他借力站稳。
约尔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上面可能沾到的喷雾痕迹,然后重新戴上。
他盯着琉弥纳苍白汗湿的脸,蓝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得惊人,完全不见平日的温和。
他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先生,您是怎么做到生活如此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