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之地》星如阳

7、第 7 章

　　视频应该是路过的学生偷拍的，画质很糊，镜头也很抖，总之拍的并不清晰。

　　但周晴羽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白头发的少年被摁在墙壁上，始作俑者拽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太阳底下拽，最后摁在地上。

　　他看见被摁着的人反抗着挣了两下，摁他的人像是没预料到他会反抗，猝不及防被他挣开，挨了两脚踹。

　　但寡不敌众，刚刚恢复自由的人立马就被后面的人拽了回去，然后被面前的人揍了两拳，丢了出来。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估计是拍视频的人被突然被扔出来的人吓到了，手机掉在了地上。
　　只剩下里面的杂音。
　　“再动老子弄死你。”

　　……

　　周晴羽在大巴上看完了整个视频，气得浑身发抖。
　　对面的人还在发。

　　「周遂：校园墙上的视频，匿名发的，但已经被删了。」

　　「周遂：你今天回来吧？到哪里了？」

　　「周遂：今天中午之后就没看到他了，不知道现在在哪。」

　　「周遂：你看得出来这里是哪吗？」

　　「周遂：我操，我报警了。」
　　……

　　周遂的消息不断闪动，周晴羽都没再看，眼睛盯着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看到了熟悉的“灰裤头粉耗子”。

　　大巴车遇到红灯停下来，周晴羽闹着下了车，一路跑到小区楼下，四处张望了一下，在面馆对面的巷子里看到了露出一头白发的人。

　　估计是被抓到有人偷拍，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地上这一个人。

　　周晴羽走进，看见他的东西被扔的到处都是，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救护车和周遂赶到的时候，周晴羽站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

　　他抬头，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马路对面的面馆，和进进出出的人。

　　“幸亏你找到在哪，不然等警察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周遂看着救护车和夏天的妈妈离开，拍了拍周晴羽的肩膀。

　　“我就说，我们这地方警察也不好使，辖区片警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人还在说。

　　周晴羽开口问他：“那孙子去哪了？”
　　周遂想也知道他说的是许巍。

　　“不知道，跑了呗。大概率是回家了，要不就是去检察院找他爸妈了。”

　　周晴羽打开手机，校园墙里讨论的热火朝天。
　　视频一发出来，在网上留了痕迹，就算是撤回删除也无济于事。

　　但视频本来就很糊，拍摄的人又躲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拍到清晰的人脸，只有身形和校服能够用来确定身份。
　　关于始作俑者和帮手的讨论一直没断过。

　　但夏天的身份却很快就被扒了出来。因为那一头和常人不同的白发和比寻常人都要白皙的皮肤。

　　一时间所有的焦点都在受害者身上。

　　众说纷纭，人云亦云。

　　周晴羽最后是在学校见到许巍的。

　　见到这人的时候，他还在跟班里的同学说笑，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看来没人，或者说没人敢把他指认出来，让他还能坐在这里过他众星捧月的生活。

　　但很快，周晴羽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拳，两拳，三拳……

　　连周晴羽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拳，最后打到拳头都麻木了，没有知觉了，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意识回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办公室了。李薇站在旁边，脸色并不好看。

　　许巍站在另一边，捂着肿成馒头青紫的脸，恶狠狠地盯着他，而他旁边，是许巍的检察官妈妈。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校长，年级主任，班主任，律师，检察官，学生。

　　周晴羽觉得还挺有意思。

　　毕竟亲眼看到自己的律师亲妈跟检察官对峙，周晴羽还是头一回。

　　强势如李薇，就算平时对儿子再严厉约束，在外也绝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她也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是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的恶人。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许巍妈妈说自己儿子被打成了残废。

　　周晴羽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小，他也没刻意掩着，甚至故意这么大的声音，让他们都听见。

　　“你笑什么？”对方还在尖锐地质问他。
　　“残废不了，几天就好了。”周晴羽一脸没所谓，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

　　他说的没错，他虽然有时候挺疯，挺没理智，但他可是遵纪守法的社会主义好公民，五育并举的好学生，杀人坐牢的事他可不干。下手的时候看着力气挺大，但都避开了要害，看着严重，实际没什么大事。

　　不然许巍不可能现在还在这站着，早就像夏天一样，被救护车抬走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眼见对方的检察官妈妈已经要动手，李薇也不是吃素的。

　　一巴掌拍开了对方已经伸过来的手。

　　周晴羽有时候觉得自己跟李薇挺像的，认死理，倔得像头驴，有时候还蛮不讲理。

　　“我儿子什么态度，取决于你儿子做的事情。”她说。

　　“这两天学校内部的视频都已经传遍了吧？”李薇从包里掏出了一个U盘，拿在手上。

　　“连我都已经看到了，校方的各位领导都一无所知吗？”她看着办公室里的一群为人师表的教师。
　　“学校是查不出，还是不想查？”

　　周晴羽没想到李薇手上有这件事的资料。他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完全没注意到李薇接了什么人的委托。

　　证据拿出手，再恶的人都没了气焰，许巍还在扯他妈的衣角，他妈妈已经没有话说。

　　“你凭什么觉得那是我儿子干的？”她强装镇定，对李薇说。
　　“好啊，那就等受害人醒过来，当面指认行不行？”李薇收回U盘。

　　最后转头对学校的人说：“抱歉，今天我来不是给任何人道歉的，也不是来接受道歉的。我是个律师，一切言论只对我的委托人负责，但我今天站在这里不仅是作为一个律师。”
　　“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有些人能够明白，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眼神示意周晴羽跟上。

　　周晴羽根本没想到李薇会是这种处理方式。
　　她以为还会像以前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严厉要求自己一番，让自己承认错误，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但是并没有。

　　他头一次觉得他妈妈是个有温度的律师，一个有同理心的人，而不是一个严厉独断的母亲。

　　但这种感觉在巴掌落在脸上的刹那又差点消失殆尽。

　　李薇的巴掌力道不小，落在周晴羽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现在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动手打人。”

　　周晴羽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对她的巴掌颇为不服。

　　“我又没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恶人自有恶人磨。”周晴羽难得顶一次嘴，一出口就刹不住车，“我这次偏要当这个恶人。”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李薇这个时候又跟他这么说：“他爸妈都是检察院的，我以后的工作少不了跟检察院的人打照面，这都是小事。再者，你觉得学校为什么不管这件事？”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你懂不懂？”

　　周晴羽难得见李薇的表情绷不太住，不再是平常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当然懂这个道理。

　　以往他自认为，李薇对他的教育就算再失败，但这一点绝对能算的上是至理箴言。

　　而他在今天之前，都是秉持着这个箴言，所以他才会在第一看到夏天被欺负的时候，在那人跟他求救的时候视而不见。

　　不想惹麻烦，但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

　　“我当然懂，就是因为懂，所以才要打他。”周晴羽又一次犯犟。

　　李薇理不清他的逻辑，稍微平静了一下思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跟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听话懂事一点，让我少操心一点。”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周晴羽想。

　　“我还不够懂事吗？”他问。

　　“我还不够懂事吗？你不要我见我爸，我就不见。你不要我学书法，我就不学。你要在房间里安摄像头，我让你安。你要我每天晚上喝牛奶，我就喝。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要我，去省里参加什么狗屁物理竞赛，我去了。然后呢？然后呢？”周晴羽第一次在李薇面前大声吼叫。
　　“然后就是我的同桌，进了医院。”他说。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喝牛奶，不想你时时刻刻监视我。”
　　“我还不够听话吗？”周晴羽又一次质问她。

　　像是被周晴羽的声音镇住了，李薇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随之而来的，只有愤怒。

　　放下的手又举起，时刻准备着，准备着落在周晴羽的脸上。
　　但最后又卸了力，垂了下来。

　　“你如果真的听话，就不会把你写字的那些东西藏在家里。”
　　“你如果真的听话，就不会用衣服遮挡摄像头。”
　　“你如果真的听话，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一个有病的人纠缠在一起。”

　　她说的很无力，但最后一句着实刺耳。

　　周晴羽反驳道：“他没病。”
　　“他好的很。”他说。

　　“他除了比我白一点，没有任何问题。他聪明，善良，活泼，爱笑，性格有点内向，有点懦弱。但待人很真诚，有点幽默，又有点小古板。孝顺，知道体谅人……”

　　周晴羽恨不得把所有能赞美和夸奖人的词语都用在他的身上，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这些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李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她摇头说。

　　疯了吗？
　　也许吧。

　　可能他早就疯了，只是现在，才让人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