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依文

10、别说抱歉

　　原来她离开南源已经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晚眠很少和爸妈打电话，宛国荣就不用说了，和他的通话完全是一种折磨。可是对于妈妈，晚眠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好像很期待，又好像很抗拒。

　　此刻沐嫣红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竟使她感到那么的委屈。
　　为什么过了两个月才来看她，中秋节和国庆节她都是一个人过的。
　　为什么对她漠不关心，从不过问她一个人在异地他乡过的好不好，能否适应，习不习惯？
　　为什么在来之前，都不告诉她一声。

　　沐嫣红极其不耐烦地说：“我在这等你半天了，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别人都快走完了你才出来，干什么呢这么墨迹？”

　　晚眠愣了愣，她打过电话的吗，只是当下也不好拿手机出来看。
　　“可能是我手机静音了，没听到。你也没提早一天跟我说啊，什么时候到的？”

　　沐嫣红把一个大袋子交到她手里，“我给你带了床被子来，等天气冷了你就盖这床，薄的垫床单下面。”

　　“谢谢妈。”晚眠感动地说。

　　“你怎么灰头土脸的，衣服也皱得跟腌菜一样，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就不能有点朝气？脸色这么寡淡，严阿姨是少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啊，伙食费固定每个月都要交的，你不吃她也不会给你退，你还巴不得让她多挣点？怎么这么不机灵呢，打小就跟个木头梆子似的一点不会来事，这么大人了还没点长进。”

　　沐嫣红往晚眠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两张百元大钞，晚眠说不用，沐嫣红嚷嚷道，“给你你就拿着，平时这边有什么好吃的自己看着买点，过两天我寄一箱土鸡蛋过来，你让严阿姨每天给你煮一个，补充点营养。我看你这个儿也没长，脸瘦得像猴，难看死了。将来读不成书，嫁都嫁不出去。”

　　晚眠神情顿时凝固了，为什么她还没成年就要和她说这样的话？

　　沐嫣红瞧见她这般呆相，更是嫌恶，别开一张艳丽的脸说：“我是临时搭朋友的车来的，还得趁夜赶回南源，这就走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

　　“妈。”
　　晚眠在她转身之际喊道。

　　沐嫣红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干嘛？”

　　“你，”晚眠怔怔地说，“不多待会儿么，这么快就走？”
　　不多陪陪我么？

　　沐嫣红蹙紧眉头：“不说了我是坐朋友车来的，我待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再说我明天还有事，店里最近忙得很，人手都不够，我哪儿走得开。”

　　店里离不开你，难道我就离得开你么？

　　沐嫣红没再说道别的话，眼看就要远去的时候，晚眠却又一次喊道：“妈。”

　　沐嫣红面上浮出些恼怒：“又干嘛？”

　　袋子太沉，里面的被子恐怕得有十斤重，提绳勒得她手心生疼。
　　晚眠伫立于漆黑的夜里，与自己的妈妈不远不近地相望。她其实是想问：这些天，宛国荣没去烦你吧？

　　可她想了想，如果宛国荣又去找她借钱，沐嫣红不可能不把怨气撒到她头上。可她只字未提，只可能是宛国荣没去烦她。

　　也许这不必问，但是要不要跟她说一声？
　　晚眠有些纠结。

　　沐嫣红却仿佛看出什么来，浓密的假睫毛下眸光犀利，玫瑰色的红唇动了动：“你一个放晚自习回家的高中生，怎么连书包也没背，高中了还没作业写？回去后就顾着玩手机玩到深更半夜再睡觉是吧。就你这学习态度，还妄想考什么大学，趁早别做梦了。你要是混完这三年高中连个二本都没给我考到，毕业就给我找个男人嫁了。”

　　……
　　晚眠彻底僵住，为什么在沐嫣红心目中，她会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为什么她的妈妈，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可她却不能辩解，因为她的月考成绩并不理想，普通班第七，年级第358名，她有什么底气拿出来说？

　　“我是不愿多说你，你自己看着办。”沐嫣红冷冷丢下这句话，终于如愿离开。

　　晚眠木然地看着她脚踩高跟鞋，急急忙忙地走到对街，钻进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银灰色小轿车里。也才发现天气渐渐冷下来，她却只穿了一条包臀裙和黑色丝袜。

　　汽车疾驰而去，没入长夜。

　　晚眠手上蓦然一松，惊愕之余听林彻说了声抱歉。

　　“你都听到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说抱歉。

　　“嗯。”林彻应了声。
　　夜里太静，纵使他并非有心去听，她们的对话也自发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听到关于书包那一茬，林彻真的想冲过去说晚眠不是没带书包，只是被他抢过去背了。晚眠比谁都认真学习，从没有懈怠，怎么可能玩手机玩到深更半夜再睡觉。

　　可他不能这么做。

　　“很晚了。”晚眠的声音蓦然哽咽，“你就别送我了，把书包给我吧，我自己回去。”
　　“就是因为很晚了，我才更应该要送你。”林彻没有照做，而是说，“走吧。”

　　抚临不比南源是省会城市，这里的人好像没有夜生活，才十点多就安静得只剩下狗叫。

　　“我爸妈从没关心过我的成绩。”林彻忽然打破与晚眠之间的沉寂。

　　晚眠讶然地问：“怎么会？”
　　他这么聪明，成绩从小好到大，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身为他的父母不是应该引以为傲吗，怎么会漠不关心？

　　“他们两个都是工作狂，好胜心强，夫妻之间还要比个高下，谁也不愿意把时间分配给家庭生活。我的出现本是意外，一生下来就丢给了爷爷奶奶带。爷爷奶奶不习惯异国的生活，也不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从小就在这边长大。他们太忙，又和我有时差，我很难和他们联系得上。”

　　他笑了笑，笑声却很低落，“这些年来，我连和他们通话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他们又怎么会过问我的近况。”

　　他和爸妈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在奶奶的葬礼上。

　　晚眠突然停下脚步。

　　林彻与她错开一步，察觉到气息的滞后，方才回眸，却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在微弱的灯光下，不甚分明，却直击人心。

　　晚眠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林彻静默片刻，笑笑说：“只是随便聊聊。”

　　……他难道不是在揭开自己的伤疤，来安慰另一个受伤的人吗？
　　连林彻这样优秀的孩子都不被父母珍爱，她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晚眠忽然觉得周围很陌生，原来有人带路的时候，她是不看路的，走到哪儿来了都不知道。

　　直至来到家楼下，分别前，晚眠忽然喊了他的名字：“林彻。”
　　林彻默然驻足。

　　晚眠鼓起勇气说：“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优秀的人了。”
　　她忽然发现，这段异地他乡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过，只因为她认识了林彻。
　　“谢谢你送我回来。”

　　其实这句谢谢，她说过好多次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没必要再说。可她还是说了，因为她想表达的是，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晚眠不知道林彻会不会明白她的意思，只知道下一秒林彻就喊住了她。

　　“沐晚眠。”
　　林彻极少喊她全名，晚眠顿时愣住了。

　　“你是在安慰我吗？”他问。

　　晚眠倏地笑了：“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回到家后，晚眠把袋子放到床边，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装了一张冬被加一床棉絮，怪不得这么重。
　　沐嫣红既然有心给她送被子来，为什么不好妈妈做到底，给她送回住处呢？

　　对床的小米十分惊讶地说：“姐姐，你就已经准备好要过冬了吗？”

　　晚眠笑道：“没，我妈妈怕我着凉，特地从南源提前给我拿来的，她说再过不久天气就更冷了，怕到时候再寄过来就晚了点。”

　　小米感叹：“你妈妈对你真好。”

　　晚眠笑笑不说话。
　　这时，她收到沐嫣红的消息：【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跟我说，我给你寄过去，省得还要花钱买新的。】

　　晚眠敛起笑颜，面无表情地回：【没什么需要的了。】
　　又过了会儿，她问：【妈，你到家没？】

　　然而直到她凌晨两点入睡，沐嫣红也没有回她消息。

　　林彻摸开家里的灯，看到沙发上齐曜给他带来的书包，洪阿姨好像又不在。

　　林彻到沙发上坐了坐，才看到洪阿姨给他发的信息，说是小儿子病了，她要请几天假。洪阿姨也不愿委屈他到学校食堂里解决一日三餐，说有需要的话，她可以请个信得过的亲戚或朋友来帮几天工。

　　林彻回复：【不需要】。

　　林彻想了想，给齐曜打了个电话，可是刚打出去，他就觉得还是算了。
　　然而电话已经接通，齐曜干巴巴的嗓音传来：“咋啦，啥事儿？”

　　林彻还是照实说了：“洪阿姨要请几天假。”
　　“请就请呗。”
　　齐曜正和爸妈一起看电视，他家还有两个妹妹，这个时间早就睡了，所以电视声开得很小。
　　但为了和林彻通话，他还是回了房间，“那你是不是没饭吃了？”

　　林彻到厨房里看了看：“米还剩很多。”
　　齐曜嗤道：“你光吃饭不吃菜？”
　　林彻说：“冰箱里还腌菜和菜梗。”

　　“你不是从来不吃那玩意儿？”齐曜躺倒在床，“行了别扯了，明天来我家吃。”

　　“算了。”林彻回到卧室，“不太方便。”
　　齐曜的家庭状况，他同样一清二楚。

　　“干嘛，你跟我还用客气？”齐曜咋咋呼呼地说，“拿兄弟当外人啊，再说了，你不来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随便聊聊。”
　　林彻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睡衣，“好了先不说了，我要洗澡了。”
　　旋即挂断电话。

　　“……”
　　齐曜愤恨地对着手机大吼，“你个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