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依文

3、再遇

　　抚临一中的学习生活没有晚眠想象之中的那么紧凑，可能因为不是重点班吧。课间的走廊总是人满为患，只要是没有老师在讲台上压阵的自习课就异常吵闹。尤其是被高个男生承包的最后两排，常常爆发出无端喧笑，放肆而又莫名得意，晚眠只觉得有点悚然，每每在心里盼望着老师快来。

　　可惜这种盼望总是难以实现。

　　魏芳说是让晚眠姑且坐到最后一排，忍过这一个月就会重新排座位，然而她所在的位置实则是教室一角，最后一排的后一排，与垃圾桶相邻。

　　可想而知晚眠每天都是在怎样的异味中度过的，想想她在饭馆帮忙时，也是每天都要忍受烟酒剩菜味，现在的情况好像要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去。

　　更麻烦的是她上课经常看不到黑板，老师们或多或少带有一点口音，她又没有同桌可交流，错过或是听不懂的知识点只好自己在课后查漏补缺。

　　不知道算不算是幸运，她的前桌恰好也是南源来的，名叫吴年，看在同为老乡的份上，偶尔会跟她闲侃两句。

　　有次他问：“你中考考了多少分啊，应该和我差不多吧，要不我俩怎么能分到同一个班。不过你为什么会来抚临读书？我是因为这里的学费比南源的高中便宜，反正教学质量也还可以。”

　　彼时晚眠正在对习题册的答案，听到他报出自己的分数，她手中的笔在习题册上蓦然停住。

　　吴年并没注意到她神态举止的变化，犹自滔滔不绝，“听说529分就能进重点班，我认识的一个重点班的同学刚好踩线，差点被挤掉名额，幸好找了关系。不过重点班的质量也参差不齐，比如1班其实是尖子班，9班还不如个别普通班，但最差的还得是4班，听说4班班主任带的上一届学生，一本升学率才只有全年级的平均水平，严重拖了重点班的后腿，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还能继续带重点班。”

　　下晚自习的时间是九点五十，晚眠故意拖延到十点多，趁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才一边打电话一边走下寂静无人的楼梯。

　　“你不是说我这分数连名都报不到，还要托人找关系才能进抚临一中？我听说重点班的分数线才529，我考了537，你为什么不给我安排到重点班里去？为什么要让我到人生地不熟的抚临来读高中，为什么周边学生公寓那么多，偏要让我住到初中校区去？”

　　晚眠的声音变得哽咽，堆积在心里的疑问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抚临一中的学费比较便宜，是不是严阿姨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能少收你一点食宿费？”

　　“你要死啊！胡说八道什么，读都读了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严阿姨那里怎么住不得你了，你要不想读就趁早到饭馆来打工，我起码还有份工作能给你，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个畜生爹，他能给你什么？什么都要我来管，什么钱都要我来出，你那个畜生爹就什么都不管一分钱也不出。我当年为了跟他离婚都净身出户了，一场婚姻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唯一给他生了个女儿也留给了他。”

　　沐嫣红劈头盖脸一顿骂，“给你把学校和吃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你还有这么多的抱怨，你跟你那个畜生爹一样丧了良心。你要是这么恨我以后就不要联系我，只当没我这个妈！”

　　晚眠闭了闭眼，泪水滑过她的脸庞，“难道不是你不要我的吗，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想读？”

　　还有，我什么时候说了恨你？

　　沐嫣红忽然哭哭啼啼起来，“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从来听不到你说我半句好，通篇都是埋怨，你那个畜生爹又为你做过什么。我好歹生了你下来，不管你当不当我是你妈，你就不能行行好，少拖累我一点？”

　　……

　　晚眠心灰意冷地放下手机，沐嫣红的数落尚未完结，可她不想再听下去。

　　其实打出这通电话之前，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往日的经验教训，她难道吸取得还不够多吗，她难道到现在还不了解沐嫣红的为人，难道还指望沐嫣红承认自己的私心，向她说声抱歉？她有什么资格，她的确是个拖累。

　　可这是事关她一辈子的事啊，事关她的未来和前程，她怎么能毫无芥蒂。

　　5号教学楼下，一个穿着黑色短袖棉T的男生搭上了林彻的肩，不着调的语气：“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好像看到个熟人。”

　　林彻朝晚眠柔弱的背影望去，虽然学校里和她身形相似，且扎着个差不多的马尾的女生不要太多，但他确信自己没有认错。瑟瑟晚风里传来的一点音讯，也正是她的声音。

　　她好像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齐曜“哟呵”一声，“男的女的？”

　　“你猜。”林彻慢悠悠向东门走去，他和齐曜都住东门附近。

　　“看你这么魂不守舍的，肯定是妹子了，哪个班的？应该不是我们班的。”
　　齐曜顾自分析起来，“这么晚才走，要么是勤学苦读的书呆子，要么是不思进取的学渣。我猜你会喜欢的，十有八九是个学渣。”

　　林彻脚步一顿，齐曜碰巧打了个趔趄，诧异地回身看向他：“干嘛，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啊。”
　　好像他脚滑是他害的似的。

　　“那你是书呆子还是学渣？犯蠢别把我也带上。”林彻轻嗤。
　　他们两个可是比谁走得都晚。

　　-

　　高一生的国庆节还是有假可放的，虽然只有三天，而且放假回来后就要进行第一次月考，同学们怨声载道，说放个假都不能让人安心玩两天。

　　这是当然的了，抚临一中以浓厚的学习氛围闻名全省，说白了就是内卷得厉害。

　　但晚眠还是想睡个懒觉再去学校自习，于是在国庆节前夜，晚眠关掉了一连串间隔不到五分钟的闹钟，早早沉入梦乡。
　　然而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六点，她就醒了。而且是异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的那种。

　　晚眠掀开一角窗帘望了眼蒙蒙亮的天，她还挺喜欢这种灰蓝色的，觉得清新又明净，让人感觉舒适。

　　她一点都不想起这么早，可她更不想睡意全无地躺床上。

　　晚眠掀被下床，用脚尖探索了半天也没能从床底下勾出拖鞋，为了不打扰她的三个尤在睡梦中的室友，晚眠无声地蹲到地上，头往床底下探，伸长手去够，最后弄了一手的灰才把拖鞋捞出来。

　　肯定是昨晚她的调皮室友们玩闹时不小心踢进去了。

　　晚眠不以为意地拍掉手上的灰，不打算把这当成是十月份不好的开端。
　　到学校时发现普通班的教室没人开门，但重点班的教室基本都开了。

　　她想只是借坐一下，没关系的吧，就算是重点班的学生，也不可能全都这么自觉地在节假日里来教室学习，总会有空位。

　　根据吴年的情报，晚眠决定去4班，4班在三楼。
　　她从前门走过，发现4班教室里果然就只有前排寥寥几个女生在，于是从后门溜进去，就近找了个位置坐。

　　然而醒太早的结果是在十点左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草稿纸上的字迹从潦草趋向于自己都看不懂的天书。

　　晚眠终于下定决心——
　　去洗个脸。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晚眠耷拉着脑袋走在去往卫生间的路上，眼里只有脚下的路，全然没有发觉前面什么时候多出个人，倦意满满地撞上了他的后背，晚眠的瞌睡仍没有消减，只是惶惶然倒退一步，说了句：“不好意思。”

　　她连头都没抬，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她也只是从旁绕开。
　　仿佛有人语带惊喜地喊了声“喂”，但她刚好掩口打了个呵欠，没有意识到是在喊她。

　　林彻身高腿长，轻而易举地赶上了她，挡在她身前。
　　晚眠迷迷糊糊地，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炽热的体温与清晰的心跳声刹那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晚眠慌张退开，讶然抬眸，再度望见那双清亮的眼。

　　四目相对间，林彻忍俊不禁，“你不是这一层的吧。”
　　晚眠讷讷不言，林彻玩心顿起，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不然开学都一个月了，我怎么才遇到你？”

　　晚眠不自觉地再退了一步。
　　怎么会，又遇到他。听他这样说，他是三楼的了？三楼可是被重点班承包了的。

　　林彻直起身，唇边仍携着笑意，“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国庆节假日第一天就来学校自习，这么勤勉，不如带我一起？”

　　刚刚在撞到他以后还不搭理他，又想丢下一句话就走。
　　逃逸惯犯啊她。

　　“抱歉啊，带不了。”

　　“……”

　　晚眠再要绕开，林彻却伸长了手臂，横亘在她身前。晚眠堪堪停住脚步，不然又要撞上去，可是与他手臂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她几乎倚在他怀里。

　　然而晚眠又不是傻的，哪能这么轻易被他困住，她一个弯身就从底下钻了过去，飞快跑走，人影不见。

　　林彻没能阻止，所以，他又被拒绝了。他施施然放下手臂，心里本想放句狠话说“有本事别让我再遇到你”的，可不知怎么漏掉个“别”字，变成了——

　　有本事让我再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