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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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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眠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她清楚地知道一个优等生在学习方面能够为她提供的助力远比老师和班上同学多得多,何况谁又不希望有个在前路上等着自己的人呢。
路灯并不很亮,暖黄色的光像秋夜里无精打采的雏菊花。晚眠遥遥朝林彻招手,狭长的身影似曳地的裙摆,林彻从公共长椅上站起来,两人互相向对方走去。
来到他的面前,晚眠停下脚步,林彻亦是站定,温柔注视着眼前纤弱文静的女生。
“齐曜呢?”晚眠问。
“我让他先回去了。”
省得他又在旁边吵吵,反正他也待不住。
晚眠“哦”了声。
林彻问:“怎么从那边过来?”
图书馆靠近东门与北门,她却是从南面走来的。
“我刚送了穆雅然回家。”晚眠坦白,“我没跟她说和你有约的事。”
主要原因是穆雅然其实整晚都无心学习,考试太消耗脑细胞了,她实在没有余力往脑子里塞知识了。书本上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她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转眼就忘,完全都不知道看了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捱了一晚上,她真是撑不住了。
所以是她说要走,晚眠才跟着一起离开图书馆的,再让她学下去,就太强人所难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晚眠隐瞒了自己接下来的行踪。
林彻当然不会介意,晚眠的问题集满了一张A4纸的正反面,对他而言也不算多。他大略地扫过,就明白了她的思维误区所在。
林彻把每道题的关键信息都圈了出来,还有最易混淆的步骤,她失误的开端。
晚眠果然受益匪浅,有种得高人指点的感觉。
物化生三门在第二天上午考完,相较于穆雅然的愁眉苦脸,晚眠则要泰然得多。
两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穆雅然问:“晚眠,你是不是考得很好啊,看你信心满满的样子,好像没有你不会的题,你都写出来了?”
“写是写了。”晚眠照实回答,“但不知道写的对不对啊。”
“可是我空了好多题,好几道大题都没时间写……”穆雅然颓然地沉默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听说下午考完以后,班上好多人要去聚餐还有唱k,你去吗?”
晚眠愣了下,她刚刚还在难过,怎么就有心情去想晚上的娱乐活动了。
晚眠摇摇头说:“我不去。”
虽然说有人邀请她也不会去,但事实上也没有人来邀请她。这个月她都没什么机会和女生打交道,和男生又玩不到一起去。
“你不会考完了还要学习吧,就不让自己放松放松吗?”穆雅然讶然地问。
晚眠说:“我应该会早点睡觉。”
到家后简单吃过了中饭,晚眠坐在书桌前发呆。其实是有点愧对穆雅然的,因为——
林彻真的太神了。
晚眠没有对穆雅然说的是,她不仅每道题都写了,而且还剩了不少时间检查。
其实林彻辅导她学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光明正大,别无居心,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对任何人说呢?
下午从考场出来,意味着第一次月考的结束。男生们的怪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宣示:考完不撒欢,更待何时?
晚眠独自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这本是常态,却因旁人的热闹而显得她格外落寞孤单。
熟悉的身影中途拦截,晚眠神情呆滞地望向他,林彻像是专门来找她的。
他问:“又落单了?”
这个“又”字就很耐人寻味。
晚眠怔愣了一瞬,抿了抿唇:“嗯。”
林彻低笑:“那跟我来吧。”
两人错开食堂,往东门走去。
走出校园门以后,晚眠才想起来要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林彻说:“有名烧烤店。”
晚眠:“我好像没答应你要去吃烧烤。”
林彻神态自若:“哦,我以为你考完试给我发的那个消息,是要和我一起的意思。”
……她就发了两个字:【在吗?】
他还没回。
“我是想请你吃东西的。”但不是烧烤。
晚眠认真地说,“昨晚你给我补习,对我的帮助很大,我想谢谢你。”
她想请他吃的是小蛋糕。
“请就不用了,”林彻声音温和,“给你补习的同时也是让我自己温习,你容易出错的题目里也有我常常忽略的点。所以以后,我们多多互相帮助吧,沐同学。”
沐同学。
好像挺正经的称呼,为什么她会听出撩拨的意味?
晚眠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说:“那要是我每天都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你,你也不嫌烦?”
“我如果嫌烦的话。”
林彻忽然站定。
“怎么了?”晚眠问。
“没什么。”林彻重新迈动脚步。
“……你还没说你如果嫌烦的话会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
“……”
林彻说:“因为我不会,没有这种如果。”
有名烧烤店门口,晚眠仰头看了眼招牌,原来“有名”两个字不是形容词啊。
林彻解释:“名字是齐曜起的,老板娘以前当过他家保姆,带过他两年。”
晚眠心说:嗯,齐曜是会起名字的。
店面不大,室内只挤挤挨挨地放了六张长桌,另有三五张桌子在外头。两人一进门就听到齐曜的嚷嚷:“怎么才来啊?我一个人在这等半天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合着是去接人了?”他已经在边等边吃了。
晚眠看了看桌上堆成小山的花生壳,差不多空了的卤藕和牙签牛肉,想说他还能吃得下烧烤吗,又想到昨天在餐厅,他的饭量着实惊人,她完全不必有此忧虑。
“我不管啊,这顿还得你请。”齐曜对着林彻耍赖。
林彻丝毫不在乎,齐曜哐哐点了一堆烤串和铁板烧。菜上上来,油淋淋的全是辣椒。
不过晚眠从小就不怕吃辣,她还曾琢磨过这个问题,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痛觉不敏感。
齐曜看她面不改色,不由啧啧:“你是真不怕吃辣啊。”
晚眠只对传说中的变态辣鸡翅表示:“也就这个有点辣,其他都还好。”
齐曜竖起大拇指:“牛啊,我宣布你是我认识的女生里最能吃辣的那一个。”
林彻挪走晚眠剩了大半盘的鸡翅,俨然她是吃不下去了。凡事过犹不及,这玩意儿纯纯烧胃,为辣而辣,属实是浪费食材。林彻放了串烤包菜到她的新盘子里。
“别浪费啊,她就吃了一口。”齐曜看起来像是想帮她解决剩下的。
林彻当机立断,把鸡翅倒进了垃圾桶。
齐曜瞪圆了眼:“浪费可耻!”
林彻笑说:“下不为例。”
……他态度这么好,可是齐曜怎么觉得他更可耻了呢……不光齐曜,晚眠也这么觉得,心怦怦跳,更是什么吃不下了。
过后林彻和晚眠先走,齐曜稀里糊涂地朝他背后喊:“哎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那我可约别人打球去了啊。”
“嗯,去吧。”他准了。
走出烧烤店,漆黑的长夜下浓重的烟火气不断弥漫——烤生蚝的炉子摆在外面,静谧之中多了几分过日子的真实。
晚眠说要去图书馆看书,林彻也没说“刚考完不放松下?”,“你也太努力了”,“看的进去吗”之类的云云。
他只说:“一起。”
今晚的图书馆里估计没有多少高一生,放眼望去皆是憔悴疲惫的面容,没有半点十七八岁的朝气。有的男生甚至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像个大叔,有的女生把头低得快贴到书卷上了,让人疑心那样能否还看得清字。
晚眠仿佛看到了两年后的自己,不禁有些后怕。
林彻指了指一旁,“那边有位置。”
晚眠照计划学英语,一个个单词写满了一张张A4纸,也不知道记住了几个。不知不觉间倦意袭来,她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脖子弯到极限时,晚眠蹭的把它直起来,晃晃脑袋醒了醒神,一扭头却看到林彻额头上满是汗水,满脸痛苦的表情,仿佛忍耐已久。
晚眠慌张地问:“林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林彻单手按着上腹,弓着背,艰难吐字:“没事……”
这还没事?看他按压的地方应该是胃。
晚眠急切地说:“我送你去医院。”
林彻眉心紧蹙,动了动唇:“不用,等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行!
晚眠立刻收拾东西带他出去,林彻看她毅然决然的样子,只好动身。
到了室外,他声音低弱地说:“给齐曜打个电话吧,他知道我的情况。”
晚眠便一手扶着他,一手拿手机拨通了齐曜的电话,“喂,齐曜,我是沐晚眠。”
“沐沐?找我什么事啊。”
……他是会喊昵称的。
晚眠顿了顿道:“林彻胃痛,该怎么办?”
“怎么回事,你们在哪儿?”齐曜的声音很混乱,像在疾跑。
晚眠告诉他在图书馆门口,齐曜说他马上赶来。
原来胃痛是林彻的老毛病了。
怪不得说吃了变态辣鸡翅的人是她,胃痛的却是他呢。
晚眠一向自诩能忍,从小有什么小病小痛都是自己熬过去的,有次发烧到40度,她也是自己到社区医院去打退烧针。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彻也要这样,齐曜不是说他是林大少爷么。
晚眠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不由得用纸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轻抚他弯曲的背脊。这样照顾人的举动她此前从未有过,完全是她自发的行为。
“你在干什么?”林彻忽然问,语气好像有一点严厉。
晚眠怔了怔,“有什么不对么?”
是不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晚眠把手收了回来。
林彻垂下目光,“你当我还是小孩子?”
晚眠却说:“你本来就是啊。”
林彻蓦地又朝她望去,晚眠呼吸一顿,好像被摄住似的想逃却逃不开。
幸而这时,齐曜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他看到他们交叠的身影因他的到来而偏离了些。
齐曜把临时买的胃药和矿泉水,气喘吁吁地递上前。
林彻吃了药之后果然好多了。
齐曜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你,我还怕你是急性肠胃炎发作了。”
“没那么严重。”林彻有气无力地说。
“那我送你回去?”齐曜说。
晚眠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他们一起走,到林彻家楼下她再离开。
齐曜一路嘟嘟囔囔:“咱俩成天到处乱吃也没看你出什么问题,那有名烧烤店我俩也不是第一次去了,你咋会突然犯病,是不是你最近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缺德带冒烟的事?”
……林彻虚弱地说:“你能别来受害者有罪论那一套吗?好歹念我点好。”
齐曜仍然黑着脸,“你真是个玻璃胃。”
又对晚眠说,“沐沐你说是不是?”
林彻脚步顿了下,“你叫她什么?”
“沐沐啊,怎么了?”齐曜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不让我叫她眠眠嘛,我觉着沐沐也挺好听,我打算以后就叫她沐沐。”
……
林彻横他一眼,你是会爆料的。
晚眠神色一动,没说什么。
很快到了林彻家楼下,林彻已经能行动自如了,晚眠说了句“回去后好好休息”,就向两人告别离开了。
然而当她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身畔忽然响起一声汽笛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出租车后座的车窗缓缓下移,林彻苍白的侧脸逐渐显现。
晚眠讶然地问:“林彻,你怎么来了?”
“上车,我送你。”他说,“我不放心你这么晚自己一个人回去。”
……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平时人多。”
跟随人潮一起走当然不用太担心,可现在不是下晚自习的时候,深更半夜的,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保证安全。所以他拦车追出来,神色坚决:“要我下去给你开车门吗?”
晚眠张了张口,说:“真的不用了,你胃痛才刚好……”
她一语未毕,林彻已经下车站到她的面前,“不喜欢坐车的话,我和你一起步行。”
晚眠惘然地望进他眼里,他清俊的面容中多了几分病弱,却是那么的认真而执着。素来与少年心性不相符的沉稳,这一刻却因他的坚持而显出几分稚气。像个宁愿自己淋雨,也要给小猫打伞的孩子。
晚眠默然不语。
“想什么呢?”林彻轻笑了声。
“没什么……”晚眠妥协,坐上了出租车。
车程不到十分钟,两人从车上下来。
晚眠走到巷子口,停步指了指,“我从这里进去就可以了。”
林彻说:“我送你到楼下。”
两人就一同走进深巷,往左拐了个弯后止步于第二个楼梯口,晚眠又指了指,“我从这里上楼就可以了。”
“嗯。”林彻点点头,“你住几楼?”
晚眠说:“二楼。”
林彻好像放心下来。
他们再次道别。
林彻没有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送女生回家。从巷子口出来时他想,以后这条路,大概会走不只一次。他一点也不着急回家,洪阿姨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照顾,宁可每天清晨赶来给他做早饭,也很少留宿于保姆间。
即使那名义上的保姆间,温暖敞亮,不比他的主卧差多少。
这时,他接到齐曜打来的电话,齐曜话里话外都带着埋怨:“喂你干嘛呢,老是发消息不回,胃痛没复发吧?”
“没。”林彻说,“我在回家的路上。”
“什么鬼,你不是早就到家了?”
“我刚送晚眠回家。”
“呵,真够不要命的。”
……
晚眠洗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严阿姨正坐在沙发一角上,客厅里没开灯,幸而她目光瓦亮,不然她突然出声,晚眠肯定要被吓到。
严阿姨声音一向较为尖锐:“怎么洗这么久啊,我还怕你热水不够,洗到后面只剩冷水了,那不得着凉。”
晚眠拿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极为平静地说:“我下次洗快点。”
严阿姨在她背后多余地解释:“我是怕你冷到,倒不是嫌你洗得慢,你又不像小张,天天都要洗头洗澡,说了天天洗对身体不好,她就是不听。这天气马上就要冷下来,她还非得天天洗,那不是……”
后面的话,被晚眠关在了门外。
吹头发时,晚眠给林彻发消息问:【没再胃痛了吧?】
林彻很快回复:【没事了,别担心。】
头发差不多干了,再吹下去恐怕严阿姨要来敲门,晚眠拔掉电源,把吹风机收了起来,躺进被窝里,最后回了一句话:
【那早点休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