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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碧渊遗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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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裂的河床上,碧湖仙子的足尖轻点过滚烫的卵石,每一步都在干涸的泥土上绽开一朵冰莲。她的九条尾巴在烈日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时而如流云舒卷,时而似雪浪翻涌。当她弯腰拾起那枚带着血锈的青铜箭簇时,舌尖尝到的是三日前围猎时,某个侍卫被反弹的咒术所伤留下的怨恨。这味道让她想起碧水公主——那个宁愿被囚禁在玄铁牢笼里,也不肯向苍天求一滴雨水的倔强女子。
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拾柴,背上的肉瘤在阳光下泛着病态的红光。碧湖仙子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轻弹间,一滴狐血落入干涸的河床,瞬间长出几株幽蓝色的狐尾藻。这些诡异的植物在热风中摇曳,叶片相互摩擦时发出类似金钏碰撞的清脆声响。她记得去年上巳节,在洛水之畔为碧水公主系上那根红绳时,对方腕间的金钏也是这样叮咚作响。那时的公主还不是囚徒,而是洛伯最宠爱的女儿,会在月夜偷偷溜出宫墙,赤足踏着芦苇来找她。
玄铁囚车碾过官道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受鞭刑的汪驼子。第五鞭落下时,他听见囚车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抬头望去,正对上碧水公主那双含着月光的眼睛。更让他惊诧的是,公主的目光穿过他,落在远处那株枯柳下——那里分明空无一人,可公主的嘴角却浮现出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囚车底板上,一滴从公主锁骨处渗出的血珠正在生根发芽,长出的竟是和河床上一模一样的狐尾藻。
暴雨突至的深夜,汪驼子在废庙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碧水公主。她的绿罗裙浸透鲜血,却仍死死护着怀中那段褪色的红绳。更诡异的是,她伤口渗出的血珠滚落在地后,竟在地板的裂缝间长出大片幽蓝色的藻丛。这些植物如有生命般缠绕上公主的指尖,叶片摩挲时发出近似呜咽的声响。当汪驼子试图扯开这些诡异的植物时,庙门突然被一阵狂风掀开。
碧湖仙子立在雨幕中,雪白的衣袂翻飞如展翅的鹤。她的九条尾巴缠着七个侍卫的脖颈,那些人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蛾。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指甲暴长如刃,却在触及公主心口的瞬间化作温柔的抚摸。"为什么逃?"她的声音里带着千年寒冰也冻不住的炙热,"我们说好要永远锁在一起的。"
公主腕间的金钏突然迸发金光,震得整座庙宇簌簌落灰。"你吃了三十六个童男童女!"她的指控让汪驼子毛骨悚然,更让他震惊的是碧湖仙子的反应——那妖异的美人竟笑着落下泪来,指尖勾出公主怀里的红绳:"是为了炼成长生锁啊......"
汪驼子的柴刀就是在这时刺穿了碧湖仙子的后背。他看着公主不顾一切地搂住那个方才还要取她性命的妖物,看着她用染血的衣袖为对方擦拭伤口,突然觉得背上的肉瘤灼痛难当。"她刚还要杀你!"他的怒吼被一阵诡异的花香淹没——公主的泪水落入藻丛,那些狐尾藻竟瞬间绽开细小的白花,散发出令人眩晕的甜香。
"你懂什么?"碧水公主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她每吃一个童男女,雪白的尾巴就染上一缕血丝......"原来那日洛水之畔,碧湖仙子早已预见公主将遭天罚。她偷偷调换命格,以最阴毒的邪术替公主承受诅咒。那些被吞噬的童男女,本该是献给苍天的祭品。
地脉在此时崩塌。金钏与红绳绞成的光索将三人拽入沸腾的暗河,汪驼子最后看见的景象是碧湖仙子用九尾裹住公主,而公主将金钏套上他的驼峰。狐血、神咒与共工血脉在漩涡中交融,化作漫天蓝荧荧的磷火。这些光点落入水中,立即生根发芽,将整条暗河染成幽蓝色。
千年后的碧渊湖畔,导游指着三棵纠缠的古树说这是著名的连理枝。没人解释为什么每逢下雨,树根处的人形奇石就会渗出带着狐腥味的露水。潜水员们传言湖心深处生满的狐尾藻会缠住闯入者的脚踝,更诡异的是,所有打捞上来的藻类样本,第二天都会在密封的容器里消失,只留下一段褪色的红绳。
去年有位植物学家在显微镜下发现,这些藻类的细胞结构竟呈现出九尾狐的形态。当他试图提取DNA时,实验室突然长满这种诡异的水草。监控录像显示,那些藻类在深夜时分自行排列成两个相拥的女子轮廓。而更早之前,考古队曾在湖底打捞上的红绳里,检测出西周麻纤维、九尾狐DNA与人类泪液的结晶。
如今每到上巳节,碧渊湖心的藻群就会异常茂盛,形成清晰的九尾图案。有胆大的游客拍下照片,放大后能在藻叶间辨认出两个女子的身影——一个绿罗裙裾飞扬,一个白衣胜雪。而汪驼子的石像始终跪在湖畔最深处,背上的肉瘤里,那枚金钏仍在等待某个雨夜的到来,等待暗河里再次响起金钏碰撞的叮咚声,等待千年前那段未说完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