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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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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还要再添些什么?”斟茶的侍女将杯盏都倒满了,含笑去问面前的熟客。
白远川到京城不过半年,最先相熟的反倒是歌楼中的女子,即使成日只是饮茶听曲,也引得这里的歌楼像扬州一样处处都知他的名姓。
“那便麻烦姑娘请先前那位乐师过来,”脱去绛色的官服,白远川仍旧是一身华服,腰间的折扇换成绣金的衣带,为他添了更浓的颜色。
一双眼弯得浅浅,他的声音一样清朗,“今日我来楼中是要会客,就不便一并请姑娘们留下了。”
侍女用温软的嗓音应下来,许是同样交代下去,操琴的乐师进了厢房也和白远川相隔一扇屏风。
“大人还要听先前的曲子吗?”乐师已不再同那日一样怯怯,私下也重新练过几首江南的曲子,白远川若是请了她,她就换着那几首曲子弹。
要候的人还未至,白远川便绕过那扇屏风停在了琴前,垂下眼去望已经相熟的乐师。
清秀的模样隐在编花的青丝下,停在弦上的十指缠着专用的绸布。他用手摸过相错的一根根琴弦,顿了一瞬才接过话,“江南的曲子恐怕京城的贵客听不惯。”
白远川轻轻叹过,手指相触而得的弦声响了几下,“还是就弹京城的曲子吧,闻弦听声,若是不听,又怎么知道京城的曲子不比江南的乐曲更好?”
乐声既起,便不再是往日里他相熟的曲调了。江南的乐声更温婉,京城的曲子更靡靡。即使靡靡,没有歌女伴声,单是琴音却还有几分琤琤。
白远川倚在屏风旁轻合了眼,不是相熟的曲调,他就记不起歌女们的唱词,只是靠着乐声熬着独一人的时候。
谢不宁要见他,总不会单为从翰林院里传着的消息。更何况征北将军已经回京,京城里的这盘棋或许该到最后的关头了。
耳边的乐声忽转了调子,他在这声音之下听到隐约的脚步声,倒吩咐乐师先停了弦,“今日叨扰姑娘,若是会客之后时辰还早,我再请姑娘来弹。”
乐师轻轻应了声,十指铺在琴弦上收了音,将琴留在厢房中便独自出了门。不过听闻白远川今日见客,还是望了一眼来客,瞥见一抹鸦青的料子就收了眼。
两人大抵是有什么要事相谈,楼中也没有让她们多瞧的规矩。于是与来人擦肩而过时,乐师的头就垂得更低。
白远川绕过那扇屏风,指尖抚过自己带来的木匣,等到这阵脚步声离他更近。
“谢郎,”他们中间隔了这扇屏风,深色的外袍在上面映出轮廓,白远川正望过去,“我当真候了你许久。”
谢不宁看了眼这一侧放的古琴,同样绕过屏风先坐在桌边,“饮茶听琴,白翰林候客许久不也以此聊作消遣?”
他没先去看那双桃花眼,冷淡的声音点破白远川那点假意。
白远川的视线倒凝在谢不宁身上,鸦青的颜色将坤泽衬得更冷,闻声便接了一声轻笑,“虽是听曲,但我心念的还是谢郎啊。”
至于心念何事,逃不开信期时谢不宁轻落在他耳边的两个字。纵有再大的野心,弑君这两个字也万不能真落在了自己头上。
白远川将手边的木匣推到谢不宁面前,补上了另一句话,“我知谢郎最近在寻药,恰好扬州的药铺中有谢郎要的这么几味。”
借着寻药的说辞,白远川才去看谢不宁的脸,拒人于外的冷淡也在意料之中,总比新帝的恩威并施瞧起来要好。
先前既然答应过,谢不宁驱使什么,他做什么就是。
就如现在寻药,若是谢不宁有意遮掩,那便少有人知这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是治病,是杀人,同他这个寻药的人就更无关系。
寻药的事情做得分散,这一年间谢不宁大抵也试出来手下里他人的耳目,最后堪用者终归不比从前。
至于白远川会知晓这事,恐怕还是从吏部走漏的消息。几场赏花宴过后,六部的官员与白远川交好也在他意料之内。
炼蛊的药方写得精细,所需的药材倒不名贵,只是京城的药铺少有其中几味。想来蛊方的孤本出自南蛮,治瘴病用的药材去江南寻倒更好求得。
谢不宁伸手推开了木匣,将里面摆放的草药一一瞧过。白远川今日送来这几味,的确省下他几日的工夫。
“白翰林总不会无故为我寻药。”药材的碎渣因着方才的验视沾在了谢不宁指尖,他算着还差的那几味药淡淡出了声。
“不过寻药而已,我肯为谢郎做的事不会太少。”似是听懂了言外之意,白远川轻饮了一口还温热的茶,“毕竟白某平生最会做的事就是讨美人欢心。”
他轻轻叹过,不会再将面前的美人与蛇蝎分开,多出来的谨慎用在了旁处,只说话时能占几分便宜。
那双桃花眼中的笑意未褪,“倒是谢郎现今出府恐怕不便,不知那位霍将军知不知道谢郎是来私会于我?”
虽不用日日上朝,但来往宫中,他倒曾瞥过霍煜几眼。绛色的官袍确实不衬武将,从沙场上来的肃杀气在一众朝臣里显得凛然。
美人配将军,或许也是话本中的一段佳话。
扬起的声音渐轻,白远川即刻就转了音,分神去瞧手边的窗有没有关紧,又去听门外有没有来往的客人。
直至一切妥当才肯问出来,“这样的时候谢郎还要见我,到底想如何驱使我呢?”
明了的事情不必再伪饰,更何况他也同样忠君,已经劝过新帝珍重龙体。
谢不宁的指尖轻碰过茶盏,从袖间取出了折起来的半张宣纸,“劳烦白翰林往太医署传几句话而已。”
“宫人多是中庸,哪怕平日里再体贴,遇到乾元信期的时候都不敢近身。”他说得缓慢,抬手将那纸方子展给白远川看,“从前承蒙太医署的人照顾,这纸药方便赠与他们仔细瞧一瞧。”
白纸墨字,白远川扫过一眼面前的药方,清楚这总不会是信期的解药。
不过在太医署说纸药方而已,比他之前想得要更隐蔽。因而白远川又弯了眼,凝神去默记呈在自己眼前的药方。
其上所写的药材连他都能认全大半,若是不论药理,倒还真是剂清心的药方。
谢不宁的指间便捏着这纸药方,宽袖顺势滑落漏出他腕间几道相近的瘢痕,深色的线绕着冷白的腕缠了又缠。
白远川收回视线时最后瞧见的就是这几道曾看过的线,敛了眸从谢不宁手中接过这张药方。
“我再念与谢郎听一遍,”他沿着痕折过这张宣纸,将它抚平,“谢郎替我听听哪里还有什么差错?”
乾元启唇轻念着方才记下的药方,将指间捻着的纸折了一遍又一遍,变得极难窥得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念到并不耳熟的药材,便轻轻笑过,猜测那里面有几分药毒。
谢不宁收回了手,去看转瞬就被白远川浸没在茶盏中的药方,听到的剂量和药材倒无一差错。
茶水差半寸淹上白远川的指尖,墨色晕开在纸上,顷刻间就污了他面前的半盏茶。
直至他念完整张药方,极薄的宣纸早就泡烂在了茶水中,不会再有人知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白翰林博闻强识,”谢不宁看进白远川眼中,同样轻笑起来,“就算差错几分倒也无什么大碍。”
只要其中的几味药材剂量足够,就能让信期的乾元失去不少气力。
“既然已经事毕,我用帮白翰林再唤方才的乐师吗?”谢不宁起身推开了白远川瞧过的半扇窗,人群的熙攘声和歌楼中的乐声便搅乱了这一刻的寂静。
至于隐在二人交谈间的谋算和棋局,都深记在他们心底。
白远川循声去望窗外,最后一声谢郎念得缠绵,“我又怎好辜负美人此番兴致呢?”透进来的光将他衣带上的金线照得几分亮,屏风终隐过眼前的鸦青色。
“大人,”被侍女再唤进来的乐师没有再见先前瞧过一眼的客人出去,进了厢房内先去看屏风那侧的人。
窗外的声音离她更远,厢房内曾来过什么客人不是她能多问一句的。她抬指去拨面前的琴弦,这几声便如珠玉落盘。
“是还要再听京城的曲子吗?”
白远川没有再像方才一样绕过屏风,伸手换了两人的茶盏后去尝放凉的茶水。乐师的声音总听上去有些怯生,倒在此刻打断了他的心念。
“姑娘知我,”他的声音透着惯有的风流,将这样一句话也咬得几分缠绵,“就接着断掉那首曲子继续吧。”
平白续起来的曲调少了前面有些靡靡的调子,响在厢房中更与扬州的曲子相差甚远。乐师拨弄着相振的琴弦,轻拢慢捻间只听自己弹出来的琴声。
偶尔挑起的那么几声带出高亢来,大抵是要合京城里达官贵人的雅兴。
白远川也收回了眼,任那抹鸦青色淹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似乎的确从京城的曲调里得了趣,不再去想扬州歌楼里的调子。
毕竟身在京城,他何必再去念从前的扬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