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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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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药喂出来的蛊虫早在几日前就循着划开的伤口游了进去,细长的瘢痕又添一道倒不再那般显眼。
京城的六月比五月更难熬,吹上身的风几乎都是热的,将原本还带着凉的夜都烘热。谢不宁脱去了素色的外袍,卧在榻上等霍煜沐浴完。
隐约的水声响在耳边,从去岁中秋开始算,霍煜的信期应当就在这几日。墨发披散在他的肩上,束得严实的里衣遮住更多的冷白。
几月喝下去的药和蛊虫相激,连带谢不宁的信期都能再拖几月,似乎真将他重新养成了位寻常坤泽。
又无须再等几月,从他闻到第一缕沉水香起,就该是落子的那刻。阔别半年,那味道于谢不宁终归更陌生。
乾元飘出来的信香还算浅淡,只是他要比从前敏锐,也不再去想北疆的风雪。那味道混着夏日的热一起,倒让谢不宁记起宫中的温池。
冷的,热的,流动的水沾湿他的白衣,唤起更荒唐的事。
可惜今日也同样荒唐,连落契都成了一枚落入棋盘的黑子,怎么都算不上两厢情愿。
谢不宁腕间未愈合的瘢痕再被撕裂,蛊虫顺着血的腥气将激起坤泽的信期。
铜盆里备上的冰一刻前才换过,只浮了薄薄一层水珠,晕着些许令人察觉不到的湿意。
泛起的疼痛远不比昔日所受的半分,谢不宁撑起了身,润湿的唇似五月的那夜般开口。
他轻轻念着,唤霍郎。
他轻轻咬着字,将一声将军唤得几分含情。
同这不再冷淡的声音一起,梅香也萦在坤泽素白的里衣上,漫在房中。
温热的水从霍煜肩背上滚下,从前沐浴后总能解几分暑热,而今日那燥热却似乎愈演愈烈。
挥之不去的焦躁在这刻变得更甚,他却先嗅到已经缠在一处的信香。
沉水香得了熟悉的信香,就不肯更浓,拢着有些冷的梅香送到乾元这里。
它知道自己的去处,还要再提醒霍煜它的去处。
分明这样的声音霍煜听过千百遍,回京一月,霍郎和将军也都不是今岁头一次听到,可他仍为此分心。
凝在一处的焦躁催着他,坤泽的声音唤着他。即使这一月夜夜同榻而眠,他不过是吻几次那有些凉的唇,拢住谢不宁还有些单薄的身子。
他还在踌躇,踌躇着等这样的踌躇褪去的一天,总不会太远了。
绢布拢过半干的发,霍煜披上了里衣去近榻边。比之从前,他的身上又多了不少瘢痕,尤其是曾被暗箭刺穿的肩膀,瞧起来要更可怖。
没有再比累累瘢痕更显眼的功勋,它们一同堆成乾元过分精悍的身体。
沉水所带的几分肃杀都在今日积郁,谢不宁抬眼望着霍煜走近自己。他们如今不再相隔那块红色薄纱,他的视线流连在几处瘢痕上。
到底是新的还是旧的,时隔的这半年让他都险些记不清。
他攀上近前来的沉水香,留在乾元发间的水珠恰好滑入谢不宁腕上的伤口里,又凉,又疼。
“吻我。”今日没有霍郎要解的衣带,今日不会再有第二声救我。行至终局,他与霍煜只剩理不清的纠葛。
更热的唇贴过来,交缠的唇舌渡着彼此的信香,沉水和梅香融在一处,都变得比方才更浓。
谢不宁的指尖滑过霍煜的肩背,落到那处新添的瘢痕上,不平的瘢痕粗糙狰狞,却依旧烫着他。
沉水香被喂进他的口中,似是要提醒他记起昔日的欢好。乾元的信香越来越熟悉,他的指尖落在更烫的皮肉上。
似有若无的真心晃在他的眼前,烫过那一瞬之后就如冷硬的冰一般。
梅香总比他更情愿,谢不宁轻理着纠缠在一处的长发。
吻我比救我更轻易,难解的焦躁化作坤泽仍带凉意的唇舌,霍煜倾身印上自己的唇。
动作间谢不宁的里衣也敞开着,他握上那截窄腰,将这枝梅困在怀里。
愈合的箭伤算不得什么,倒是坤泽指尖落下的那点凉意似是要解他的焦躁。
发甜的梅香昭示……
……
他在信期迷了眼,踌躇都抛在脑后,只想在今夜去嗅更浓的梅香。
……他还吻着谢不宁,吞下短促的喘息和唤他的声音。
实在隔了太久,渐浓的梅香还在引诱他……
谢不宁不再唤他,那声救我就不至于让他再道难也。他已不能自救,又该怎么去应谢不宁。
发颤的指尖蹭过霍煜的背,谢不宁轻蹙起了眉。……身上的乾元……吻他也更深。
几乎要让他生出疼痛的错觉。
他不再攀那么紧,松了手竭力偏开头溢着含情的喘声,又因霍煜……扬起颈来。
分明才过了不久,他却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
可这样的情迷也好,疼痛的错觉也好,总会掩盖过分的荒唐,伪饰太冷淡的真心。
谢不宁抬起手,将沾在颈侧的青丝尽数拨开,在霍煜面前露着该被落契的地方。
“霍郎,”带着薄汗的指尖蹭过那一小片冷/白的地方,他望着霍煜,用发哑的声音去唤乾元,“救我。”
蛊虫已经种下,棋局里只剩下最后一枚未落的棋子。在今夜落契,他亦甘愿。
谢不宁的眼尾染上绯色,霍煜撑着身,见他避开就有意放他歇一歇……
撞在一起的信期让交缠的信香相融得更快,他瞧得清楚,在中秋夜里吻过的地方暴露在他的眼前。
是昭然若揭的引诱,是终将到来的逼迫,为他的踌躇。
他总不能再踌躇,走狗狐兔,霍家落不到那个下场,但一切皆无定数。用北疆换来的安稳从不是霍家所愿,也从不是他所愿。
事到如今,除了应谢不宁之外,他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更为那句惊着他的救我,足够将他从信期里唤醒,又催着他抛去从前的踌躇。
那片冷白晃在霍煜的眼前,他还是俯下了身,合拢的齿间咬住那块曾吻过的软肉。
乾元生利的齿间刺穿这块软肉,正如在雁门挽弓射出的箭刺穿敌军的旌旗。
他不必再踌躇,也在今夜应下谢不宁这一声救我。
漏出的血带了极浓的梅香,……彻底慰过乾元的焦躁。
不止是信期的焦躁,连带为京城而生的焦躁都一并化去。
散出来的梅香其实并不甜腻,浓到深处反倒让霍煜想起了北疆的雪。那不是令京城披白的雪,而是一场不会有甚者的大雪。
这样的冷意自然带上了大雪的肃杀,反过来凝住流动的沉水,将它变作再冷硬不过的冰。
那样的雪会落满目的白,只是这太冷的信香倏而就同方才一样。
其中的冷意溺在沉水里,霍煜再闻就是混着自己信香的甜。
过重的喘/息响在他的耳边,乾元松开了齿关,温热的唇舌吻着舔着未干的血珠,将所剩的梅香一寸寸吃尽。
被刺穿的疼痛比种下蛊虫更甚,谢不宁没合上眼,眼尾被霍煜半干的长发蹭着。他在屋内的昏暗中触到那一潭沉水。
起初还带着北疆的冷,浸没在其中偏又是热的,为他填补过分的空荡,喂给他足够多的血肉。
指尖同样在乾元的背上留下极浅的瘢痕,意图将这样的疼痛渡过去。他也闻到自己的信香,从清冷里嗅出一缕太淡的苦味,而后再不见这样一缕苦味。
好似药苦,又或单单只是苦味,他都不再能闻到。
还温热着,颈侧的疼痛渐渐淡去,谢不宁松了指尖,虚攥着霍煜的墨发。
现在落下的吻太轻,他也没有余下的气力去应。
他们先前都在信期,他们现今都因落契变得清明。
谢不宁的手轻轻抚过,视线落在那处箭伤上,北狄的箭更粗糙,愈合而生的瘢痕也更狰狞。他忽而想起从梦中惊醒的那次,却不再发问。
他抬起眼,去看霍煜眼中的自己,他的这双眼狭长,在霍煜的眼里倒也晦暗不清。
“将军明日该予我一道霍家的信物。”谢不宁的声音哑极了,于是将这句话说得极缓。
他轻合了一瞬眼,听到霍煜在此刻应他。
坤泽弯了眼,面上的笑泛得浅淡。他伸手抱住了霍煜……
他又生出了一种空荡,只觉得要靠现在的沉水香抚平。
落子无声,交错纵横的棋子排布在谢不宁心里的那盘局中,他更愿今夜昏沉而过。
清明散入缠在一处的信香里,料想的荒唐彷佛落空,只余下他,只余下霍煜。
今夜,只余下他和霍煜。
霍煜也将怀里的坤泽拥得更紧,应下的那声其实念得很轻。他怎会不踌躇,怎会不去猜谢不宁到底要做什么。
可踌躇无用,他已同谢不宁落契,便不该再有先前那样的踌躇。
他想将怀里的这捧雪温热,即使不得,也或有几分甘愿。
难也难也,他们共同陷入一处的昏沉里,任沉水和梅香交融,谁都不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