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晦》暮江吟歌

130、钥匙

　　那引路少年笑了笑，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准确来说，除掌门与大师兄之外，寻常弟子并无此权限。我等身为阳界弟子，此刻能踏入阴界，全因持有掌门特赐的通行令牌。”

　　秦允显仍有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派遣阴界弟子前来接应？岂不更为便利？”

　　少年答道：“掌门早已算到大江百姓无辜遭劫，故而特命我等阳界弟子前来接引珝王，顺便留下几人善后大江之事。”

　　秦允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少年又道：“现下，我需引领珝王前往面见掌门。至于您这位朋友，恐需先由我的师弟带往别处，暂且止血，稳定伤势。是否施救，还需等候掌门示下，之后再作安排。”

　　秦允显心知这是天柱山的规矩，只得先应允。

　　两名少年上前，将秦允显怀中之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才发现从寅早已因伤势过重彻底昏迷过去。一名少年将从寅背起，另一名少年在后小心护持，三人很快便消失在昏暗路径的尽头。

　　随后，秦允显跟着引路少年，行至一处大殿之前。

　　此殿与他想象中金碧辉煌的仙家气象截然不同，通体由一种温润的青玉色石材砌成，殿宇巍峨却毫无奢华装饰，唯有素净的纹路自然流转，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庄严。

　　他刚到时，殿门已然洞开，掌门似乎早已预知他的到来，等候着他入内。

　　引路少年率先步入殿内，秦允显紧随其后。

　　殿内空旷，并无多余陈设，唯有中央矗立着一尊与人等高的石像，周围还有点着许多蜡烛，将内照得通明。

　　那石像雕刻的是一名男子，面容俊雅，眉目温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为石质，却栩栩如生。

　　引路少年对着石像躬身行礼，态度毕恭毕敬：“掌门，珝王已带到。”

　　那石像竟口吐人言，声音低沉温和：“下去吧。”

　　少年依言悄声退下。

　　秦允显心中想着，这掌门怕是懒得现真身。但礼数未失，他依着人间规矩，向石像深深弯腰一揖。

　　掌门温和道：“不必多礼。”

　　秦允显直起身，目光直视石像，开门见山问道：“不知掌门命人带小辈前来，所为何事？”

　　掌门不疾不徐，直接道明缘由：“乃因有高人提点，说你身上所携的‘三阳珏’，可助我解决一桩紧要之事。”

　　三阳珏？

　　秦允显闻言愣了愣。

　　他确实身怀此物，但三阳珏能解决何事？

　　再者天柱山可是仙门，随手拎出一位弟子，修为都要比他高，又有何事需要他一个外人去解决？更重要的是，那能提点天柱山掌门的高人是谁？

　　他脑中疑惑重重，可又想到从寅命悬一线，需要及时得到救治。于是他只得暂时按下这些思绪，想着既然这位掌门能用得上他，便有了提条件的权力。

　　念及此，秦允显不再犹豫，一掀衣摆，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小辈冒昧，掌门既已洞悉天机，当知我有一位挚友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普天之下，唯有天柱山能有回春妙手之能。小辈深知天柱山规矩森严，不会轻易施救，然此事未解，实难静心为掌门分忧。”

　　掌门：“......”

　　秦允显见石像沉寂如初，再度开口：“此刻相求确实失礼，但此人性命于我，重逾山河。恳请掌门垂怜相救，此后但有所命，绝无半字推拒。”

　　语毕，话音在殿内回荡片刻，石像内终于传来话音：“你放心，我即刻便安排人去救治他，必不叫他性命有虞。”

　　秦允显眼中刚漾起欣喜，忽又想起什么。他维持着跪姿，又说：“掌门慈悲，恕小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那位朋友，他的眼睛，为法器所伤，恐已彻底失了光明，恳请掌门......”

　　话未说完，石像中传来一声似有还无的轻笑，带着些许了然：“关于他的这双眼睛......此番劫难，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环，我天柱山，向来不便过多插手此等命数轨迹。”

　　秦允显心头一紧，指节在袖中微微收拢，听出了掌门话语中的婉拒之意。

　　他再次额头触碰地面，并未说得太多话，而是只说了一句：“掌门能明天下事，定然能明天下人的心。”

　　他脑海中浮现出从寅那双总是带着傲气的眸子，若真从此沉寂于永恒的黑暗，那个向来骄傲的人该如何承受？而这一切皆因他秦允显而起，光是想到此节，他便觉得难受。

　　而于公，从寅乃大平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共主。普天之下，何曾有盲者登临帝位？若真如此，岂非要受天下人耻笑。所以无论为情为义，他都定要让那双眼瞳重见天光。

　　掌门静默须臾。

　　他何等修为，自然清楚秦允显那两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心之所系，若在意之人不得痊愈，此心难安，又何谈尽心效力。想到这一点，掌门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罢了。既你执念至此，我答应于你，不出七日，必让他双眼恢复光明。”

　　秦允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掌门。”

　　“不必多礼。”掌门轻声说了一句，见秦允显起身，转而开门见山说：“你已与那齐奎道人交过手，他有几分本领，想必你心中已有衡量。”

　　秦允显顿了顿，他虽觉此问突兀，仍如实回答：“不错。他虽非主谋，却是我杀父帮凶。此人速度诡谲，身法难测，与之对战，我几无胜算。”回答完，他才提出心中疑惑：“却不知掌门此刻提及此人，是何用意？”

　　掌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实不相瞒，那齐奎道人，本是我的一道‘影子’。”

　　“只因当年我闭关参悟阴阳至理时，心神一度沉入极境，欲斩却自身一切芜杂念头以求纯粹，却不料一道蕴含了我部分本源灵力与心性的影子，竟借此机缘脱离本体，遁入世间。”

　　“他承袭了我部分能力与性格，却未曾受过教化，心性便如初生婴孩，混沌未开，是非不分。行事全凭一己喜恶，觉着有趣便去做，毫无道理可言。”

　　不仅如此，齐奎道人那一身修为源于掌门，所用法器也是他凭本能意识模仿天柱山法器所炼，虽非正品，威力却不容小觑。

　　秦允显面色微变，心中诸多疑惑瞬间有了答案。

　　难怪齐奎道人没有影子，行事如此矛盾乖张，时而救济难民，时而助纣为虐，原来一切皆因他行事只凭“有趣”二字，毫无是非观念。

　　但他立刻抓住关键：“掌门言下之意，是需要我用“三阳珏’来对付他？”

　　“正是。”掌门肯定道，“其实，此前我也不知三阳珏竟能克制于他，也是前几日有人提点。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放任他在世间为祸这许多年月。”

　　“他是我的影子，与我同源而生，寻常术法手段，无论威力多大，打在他身上，皆如泥牛入海。我是掌门，需要镇守天柱山，不能随意离开，虽说亲自出手，强力镇压，虽或可成功，可一旦离开天柱山极易引发那些被镇压的妖魔逃脱，后果不堪设想。故而一直苦无良策，只能暗中留意，设法引导，可收效甚微。”

　　秦允显眉头紧锁，心中疑虑更甚：“可是，据小辈所知，三阳珏虽有自愈护体之效，却无攻伐克敌之能。以此物应对齐奎道人，恐难奏效。”

　　掌门：“非也。三阳珏除自愈外，尚有一重‘定虚’之能。施术时可使齐奎道人化为虚影，其招式皆会放缓，届时你自能窥破玄机击败对方。稍后自会遣人授你此法，到时待你寻得时机，对其使用此珏之力。”

　　秦允显眉间忧色未散：“即便有此妙法，可他身法快得没了影子，碰都碰不到，又更何谈使用三阳珏之能命中对方？”

　　“此事容易。”掌门说着，一道温润清光倏然没入秦允显掌心。

　　秦允显垂首看去，只见掌纹间清光流转，渐渐凝成一个浑圆印记，似月华凝结，又似水波轻漾。

　　“这是......？”

　　“此乃‘缚灵阵’的引子。”掌门的声音肃穆起来，“一旦催动，此阵会将你与对手拖入与世隔绝的‘冥界’。此间无路可退，唯决生死者方可离开。在内，他伤你，三阳珏可愈，你攻他，需借定虚之能步步为营。此阵仅能启一次，因此非到心志如铁时不可妄动。”

　　秦允显消化着这番话语，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明白了，只是眼下大江阴谋败露，齐奎道人必定远遁隐匿，天地茫茫，要如何才能寻到他？”

　　掌门闻言，却似是轻笑了一下：“你无需去寻他，他自会主动来寻你。”

　　秦允显一怔，大惑不解：“为何？”

　　掌门耐心解释道：“只因他诞生之初，身上便被种下了一道名为‘同命契’的因果禁制。此契如同无形的丝线，一端系他，一端连我。一旦解开此契，届时，他周身便会如万针穿刺，泛起钻心蚀骨般的奇痒。

　　“而且此契牵连双方，他若承受奇痒，我也会感同身受。过去只因尚未寻到能真正克制他的人选，所以一直未解同命契，如今，已找到你这把‘钥匙’，也是时候解开，做个了断了。”

　　掌门说完，一点柔和的金光自石像心口处缓缓飘出，悬浮于秦允显面前。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金色铃铛，不过巴掌大小，微微晃动，却奇异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此物名为‘释铃’。”掌门道，“等你带着它离开天柱山，我就解开同命契。到时候齐奎道人奇痒难当，越是远离你，他便越是难熬。为了摆脱这无止境的折磨，他自然会主动来找你。你只需见机行事，找机会启动缚灵阵便是。”

　　秦允显伸手接过那枚小巧的“释铃”，触手温润。他略一迟疑，出于礼数问道：“如此一来，您岂不是也要一同承受这奇痒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