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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欺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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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的声音平和依旧:“除魔卫道,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若能以此微末之苦楚,换世间除去一大祸患,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此影因我而生,这苦果,自然也应由我来承担一部分。此乃因果循环,也是责任所在。”
秦允显正要称是,忽然神色一凛:“小辈还有一事请教。究竟是何人告知天柱山,我身怀三阳珏又能对付齐奎道人?”
毕竟这世间知晓他身负三阳珏者,屈指可数。
掌门:“此事,我也无从知晓。那消息是直接显现在‘传道石'上的。此石素来只有我能驱动,通常用来发布任务,可此番竟有人隔着世,在我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留了言......此人的道行,恐怕是已到了窥破天机的地步。偏又不留名姓,倒像是故意要我猜这个谜。”
秦允显闻言,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释铃。
齐奎道人为祸少说也有几十年,若那传讯之人当真心怀苍生,何苦等到今天才把法子送到天柱山?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倒像是掐准了时机。
他思绪如棋局铺开,脑海中不期然地,再次浮现出从寅师父吴籁。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在吴籁的居所,对方直言从寅的眼睛普天之下唯有天柱山能救,可随即又点明天柱山难寻且绝不会轻易出手。然而,之后又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补充说别人不行,但他可以。
如今想来,从寅重伤失明与天柱山找上门的时间,衔接得严丝合缝,倒像是有人拿着更漏在掐算。
一个强烈的直觉在秦允显心底升起:恐怕这一切,多半就是吴籁在背后推动。对方假借告知天柱山掌门克制齐奎道人之法,其真正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创造一个让自己有机会救从寅的契机。
当然,这些不过是他现在的猜测而已。
可若他这猜测为真......
秦允显心中不禁掀起波澜。
那个看似不修边幅,行事随性的老头,有如此通天手段,连天柱山“传道石”都能随意驱使,恐怕来历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掌门似已交代完毕,遂道:“这便送你去阳界。到时候自有专人教你运用三阳珏的定虚之能。”
秦允显压下心中翻腾的猜测,点头称好。
他原本还惦念着探望从寅的伤势,但见掌门安排的急切,显然诛灭齐奎道人之事优先级更高,只好暂且将私情按下。
“对了。”掌门在秦允显转身时,声音再次响起:“在你掌握三阳珏‘定虚’之能的过程中,与此珏相关的前因后果,包括为何与你融为一体的来龙去脉。都会随之在你意识中逐步揭晓。但愿到时......你能接得住这本旧账。”
秦允显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事实上,他初次从华师口中,得知这名为“三阳珏”的异物存于体内时,确实惊惧难安。
他是人,却承妖物,这悖逆常理的存在方式,日夜都在灼烧着他的认知。那段时间,他对着铜镜都能疑心镜中人是否早已非我,指间触及心口便觉得揣着团不该存在的火。
只是,随着岁月流逝,与这三阳珏相伴既久,那份最初的恐惧与排斥,也渐渐被一种无奈的熟悉感所取代。
既然无法剥离,他便尝试着去接纳。
日子久了,倒真处出些相安无事的默契来。当年那股非要刨根问底的劲头,早被岁月磋磨得七七八八。
如今,掌门旧事重提,无疑是将那已沉入心底的疑惑再次捞起。那被时间尘封的好奇心,不可避免地,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
于他而言,真相这东西,揭开了是好是歹,都改不了他现在带着三阳珏站在这里的事实。他早学会不在泼洒的旧事里打转,只管盯紧脚下该走的路。
石像见他无意深究,便也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偏殿门外光影一动,一位身着鹤纹道袍的少年含笑步入。秦允显对着石像行了一礼,转身跟着那引路少年,踏出了大殿。
刚一出大殿,秦允显便迫不及待开口问:“这位道长,我那位友人现今如何?”
少年笑容澄澈如初雪:“珝王放心,他已被几位师兄稳妥送至阳界,正在‘沐霖阁’接受长老们的精心治疗。伤势虽重,可有天柱山的灵药秘术,相信不久之后便能转醒。”
秦允显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少年不再多言,自怀中取出那面“转界镜”,指尖凝聚灵光,在白半面轻轻一叩。
霎时间,周遭景象如水纹般剧烈波动。
秦允显眼前一花,待视线再次清晰时,已身处一个与方才阴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晴空碧澈如洗,流云舒卷。远处峰峦叠翠,飞瀑流泉如银河倒挂。近处,无数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而建,皆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仙霭之中。
秦允显不由得怔在原地,眼底映着满山晴翠,恍若梦中。
这才是他想象中仙家该有的气象。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条宽阔路上,不少身着同样鹤纹道袍的弟子来往穿梭。然而,这些弟子见了他,竟都齐齐停下脚步。
有人手中捧着的玉简差点滑落,有人正御风而行却险些撞上山壁,无数道目光织成密密的网,将他笼在网中央。
秦允显心中了然,无奈一笑。
这情景,与在大江初遇天柱山弟子们如出一辙。
他们定然又是将他错认成了他们的大师兄——钟离木知。
他并未过多在意那些目光,定了定神,便跟着那引路少年,在这如同画卷般的美景中穿行。两人绕过几处回廊,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最终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偏房之前。
少年推开房门,侧身示意秦允显入内。
待他再出来时,已是过去了许久。三阳珏的定虚之能他已掌握,连带着那些前因后果也悉数知晓。他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承受,可真相摆在眼前时,终究没能逃过满心的不可置信。
他随着一名弟子换了身洁净道袍,便独自在亭中坐着,灰绿色的眸子里的光黯了下去,像蒙了层散不开的雾。
直到天幕缀满星子,他才将这份荒诞的真相压下心头,起身出了亭子。
秦允显估摸着从寅该醒了,想去找他。先前虽知人在沐霖阁治伤,可眼下具体位置却无从知晓。
正思索时,瞥见一名弟子躲在假山后偷眼瞧他。他缓步上前,勉强牵起嘴角问道:“请问,我那位眼睛不便的朋友,现在何处?”
那弟子闻声抬头,目光灼灼,眼里竟泛起水汽,痴痴唤道:“大师兄......”
秦允显听他又这般称呼,此次却未纠正,只神色一黯,眼底掠过一丝难言的哀戚。
弟子见状恍然回神,慌忙低头解释:“对不住......他们都道珝王与大师兄生得像,我原是不信,才特在此处偷瞧。方才远看身形尚有差别,不料近看......这张脸,竟几乎一模一样,一时恍惚,请珝王见谅。”
秦允显轻轻摇头,嗓音微涩:“无妨。”
那弟子挠了挠头,视线还黏在秦允显脸上打转,好一会儿才指向西边:“那位公子,在东边的第二间房内中歇着。”
秦允显道了谢,一路往所指方向走去。途中恰见一名弟子端着药盏往同一方向走,青瓷碗里汤药轻晃,飘着股苦味,看方向正是往从寅那处去的。他当即唤住对方,“道长,还是我来吧,你去忙别的便是。”
那弟子将药盏递给秦允显:“原来是珝王,那位公子刚醒,这药能止疼明目。”
秦允显颔首接过药盏后,推门步入房内。
内里不算宽敞,却布置得素净清雅,窗边竹帘半卷,透进些许天光。从寅正于榻上盘坐,也换上了一袭天柱山干净的道袍,双眼蒙着一层黑纱,身形端正,气息却有些沉。
他还没出声,从寅已蹙起眉:“去哪了?半天没个人影。”
秦允显心下一滞,他自然不能说出为救从寅,已应下掌门对付齐奎道人之事。以从寅的性子,若知前路凶险,定不愿。于是话到嘴边一转,轻笑着移开话题:“我还没出声,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从寅轻哼一声,侧过脸来,“我眼睛是看不见,但你身上的气息,我还能闻不出来?”
秦允显笑了笑,走到他身旁,将药碗轻放在榻边的木台上,笑道:“太子殿下鼻子好灵啊,以前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只可惜大材小用,只光顾着用在我身上了。”
从寅脖颈连着耳垂倏地红了,他顿了片刻,却仍执着地皱起眉头,将话题绕回:“你还没回答我,究竟去哪了。”
秦允显深知从寅心思敏锐,若执意欺瞒,只怕他会想方设法去查问,反而不好。于是他神色一敛,半真半假地应道:“哦,也没什么。天柱山答应救你,条件是要我帮他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立刻回来寻你了。”
从寅蒙着黑纱的脸转向他,满是怀疑:“他们找你做什么?以天柱山的能耐,有什么是他们自己完不成,非你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