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欲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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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终于发现了……”
随后，那小孩的脑袋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七窍各有一股黑烟爬出——众人这才看清，他的喉咙早已被割断，原本应该是脖子的地方此刻看去只有一个碗口粗的血洞。
“戒备！”
墨翟大喝一声，提剑斩向那些黑烟。然而那鬼气飘忽不定，墨翟的几剑尽数劈空，佩剑上隐约结起一层霜花。
忽然，寒风裹挟着乌云袭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顷刻被阴影吞没。明鉴铃的尖叫里，一覆着鬼面的黑衣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鬼面人冷眼看着厉鬼群中瑟缩的人群，薄唇轻启：
“杀。”
大片血雾自崇明殿前腾起。
“住手！”
片刻后，一道至纯的金光闪过，温景持九川剑刺向那道黑影。
然而，剑光触及衣袍的瞬间，那鬼面人突然转身摘下面具，狞笑着出声：
“温宫主，别来无恙？”
“凌渊？！”
温景心里一惊，动作却丝毫不慢。
凌渊闪身躲过他的攻击，指尖弹起一股黑气，直冲着温景面门打去。
“铮——”
温景出剑挡下，神色随之一凛：
“凌渊，羲和宫当日待你不薄。”
“哦？温宫主，十年不见，您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脸皮越发厚起来了？”
凌渊不悦地眯起眼睛，腾身躲过温景当胸的一剑：
“羲和宫或许待凌渊不薄，但待乌氏子却刻薄得很呐。
“当年之事，喜燕已尽数告诉我了。您以为，我还如从前一样懵懂无知吗？”
温景脑子里轰然一声——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想尽快堵住凌渊的嘴。然而凌渊行动过于迅捷，一连几剑都刺了个空，甚至沾不到他的衣角。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温景低声呵道：
“隐族行事有伤天道，你的所做所为，更是罔顾人伦！”
“哦？天道？我竟不知，隐族违逆的是什么狗屁天道。
“你亲弟弟温靖拿人灵骨入药，甚至不惜嫁祸我亲族、让我们受灭顶之灾，这难道才是你嘴里的天道吗？”
凌渊轻蔑地看着温景气急败坏的样子，索性掐起灵诀，卸去了他的佩剑：
“喜燕去羲和宫的那夜，你们既发现了那两块灵骨，应该就已经猜出了温靖的所作所为、知道了洛泽之战其实是一场多荒谬的屠杀。就算你杀了温靖，终究也难以掩去你们其他人的罪孽。
“温宫主，你当真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隐族就是该死’这样的话吗？
“还是说，即便是铁证如山，你们也要用鬼话自证清白、甚至不惜让数万枉死的魂灵继续蒙冤千年万年吗？”
看着温景嘴硬心虚、几乎不敢直视自己的样子，凌渊身上的戾气骤然加重，冲得身边的修士们几乎站立不稳。
“无妨。你们不仁，我自然不义。你们亏欠我亲族的数万性命，我要全部取回来。”
凌渊重新戴上鬼面，脱去斗篷，当空一掌，将连同温景在内的数十名修士齐齐击退至三尺外。
赶来的寥天和其他羲和宫修士见此情景，顾不得多想，挥起佩剑齐齐冲向凌渊。
凌渊回身下落，足尖触及地面的一霎，血色的魔气自他脚下腾起，震得众人横倒一片。余下几个修为高些的，也和同门一样、被凌渊指尖飞出的黑针打穿了身体。
见众人还在挣扎，凌渊轻哼一声，双手合于前胸，掌中凝起一团不祥的殷红。
当是时，疾风顿起，厉鬼们齐齐盘旋着回到凌渊身侧。天上的乌云接着数万鬼影，形成一个阴沉的漩涡。
凌渊站在漩涡正中，背后凭空飞出百余道血红的冰凌。
猩红的眼皮缓缓抬起，目光触及温景的一霎，数万厉鬼伴着冰凌尖啸着扑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啊——”
满地血污里，温景竭力顶着凌渊的攻击，嘴角也缓缓淌出血液：
“你要报仇，又何必伤及无辜？晏如苦等你十年，你背着他屠戮羲和宫，又怎么对得起啊——”
凌渊纵身而起，闪到温景背后，一掌砸弯了他的后腰：
“温宫主，你永远，都不配跟我说这样的话。”
他掐起温景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你们屠我全族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慈悲。
“我不过是把你们做过的事还给你们，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我特意选了晏如不在的日子来，已是仁至义尽，免得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面前。”
提及扶光，凌渊略顿了顿，继续悠悠说道：
“若说对不起……我自然该死，但你们也不应继续苟活。”
“凌渊，算我求你……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放过其他人……”
“温宫主，你又糊涂了。你一条命，哪里就能这么金贵呢？”
凌渊微微笑着，不顾温景的挣扎，将一团鲜红的魔气按进温景命门。
“算了，我改主意了。”
看着温景浑身抽搐、求死不能的样子，他语调轻松，像是在逗弄一只上了年纪的流浪狗：
“一向听说羲和宫重心法，不知道风光霁月的温宫主能不能扛住这只心魔？若是扛不住，你对自己是否也如当年对我那般大义凛然，愿意在堕魔前慷慨赴死呢？
“提醒一句，别忘了当年的韩潇。我实在很期待，您也能像他一样，虐杀同族、罔顾人伦。
“温景，我会在地狱里，等着那一天。”
凌渊俯下身子，凑近温景的耳侧：
“这条命算我赏你的，就当是，你帮我杀了温靖的谢礼。
“您啊，千万千万不要客气。”
温景拼命想把那团魔气从灵骨里清出来，却只能绝望地感受到一股灼痛正迅速蔓延至全身，紧紧缠绕着他的经络，阻塞着灵力的行进。
强行运功后，灵力与魔气在温景体内剧烈碰撞，扯着他的身子，迫使他头足相就、状如牵机。
凌渊看得乏味，抬脚要走，却被温景死死扯住裤角：
“你……放过晏如……求你……”
“嗯？”
“从前种种……皆是我……对不起你……晏如他……本想……替隐族洗冤……是我……拦……拦下……”
凌渊蹙起眉头，蹲下身子，嫌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我会杀了晏如？”
温景的耳膜被血液冲撞着，没听清他话里的讥讽，一时更加情急，索性两手紧紧抱住凌渊的脚踝，继续苦苦哀求：
“他……他待你……真心……不要……求你……”
凌渊终于彻底失去耐心，狠狠踹开了温景的手。
*
傍晚，清泠阁中，孙长青听着温景侍从的描述，两道长寿眉心痛得几乎要竖起。
“修士们或死或伤，连温宫主和大公子都被重伤。仙尊若无大碍，还是请先生先回一趟羲和宫。”
“好好。等我去跟俞阁主说一声，咱们就回去。”
“先生，还有一事。现下只有清泠阁未受那魔物的侵扰，其余各家又都损失惨重，宫主请您带一句话给俞阁主。”
“别磨叽，快说！”
“魔物已知当年之事，为世仇而来。”
“什么？”
“那只魔，是凌渊。”
“什么？他没死？！”
“是。”
那侍卫锐利地扫了孙长青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孙长青也自觉失态，敛了敛前襟，心里说不清悲喜：
喜的是晏如竟真的得偿所愿，盼到了不归人。悲的是时过境迁，无妄川下十年，凌渊还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单看近六日的种种，孙长青甚至不能确认，那张皮囊下是否还是原来的凌渊。
而以他对扶光的了解，此刻，就算凌渊是要取扶光的性命，那小子都会直接双手奉上，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
百感交集中，孙长青一甩衣袖，背着手离开了侍卫的视线。
*
月至中天，一团黑影出现在清泠阁的客房外。
半晌，见四下无人，那黑影索性闪进了房中，悄然在扶光床边坐定。
取下鬼面后，皎洁月光映出凌渊柔和的轮廓。
看着昏睡的扶光，凌渊极轻地抬起手，指尖细细抚摸着他瘦削而苍白的面孔，眼里涌起隐忍的眷恋与无尽苦痛——
晏如，等你回了羲和宫，我跟清泠阁的仇怨也能了了。
我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等算完最后一笔账，我就给自己一个了断。等到了奈何桥下，若还有转生的机会，我一定求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再重新回来找你。
凌渊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从袖中摸出一颗忘忧化成的药丸——清算过太阴山庄后，他回了一趟绝情崖，用身上还未沾染魔气的灵力炼出了这一颗丹药。
凌渊还在药里加了自己的心头血，服下后，只会抹去扶光有关他的一切记忆，其余部分则不会受任何影响。
撩开扶光脸上凌乱的白发，凌渊心里又浮起阵阵细密的疼痛：
晏如，十年前我让你忘了我，你没做到。现在我帮你完成这件事，往后的日子，不要再自苦了……
我也希望，等事情结束，是你来送我走最后一程。
只当我是害你父兄的恶鬼就好，余生，你要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苦涩的笑意里，一滴眼泪冰凉地落在扶光枕畔。
今夜，再让我纵情一次，就当是道别吧。
凌渊抹掉眼角的泪水，俯身将扶光揽进怀里。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将丹药噙在嘴边，缓缓低头，贴近了扶光的唇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