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雪》明圻

6、第 6 章

　　“嗯……已经好很多了。”
　　纪南微笑着回答陈见山。

　　某一瞬间她是起了疑心的。
　　但纪南随即又想到，陈见山既然知道些精神疾病方面的知识，能看懂评估表，也不是难事。

　　“车来了。”陈见山扭过头，站起身看向远处，“这边不用我管了，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纪南担心陈见山发现自己还在住酒店，这样自己的谎话不就被戳穿了。

　　“这里离我租的房子不远，我走回去还能锻炼身体，不麻烦你了。”纪南找了个借口。

　　陈见山静静看着她，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行，你一个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纪南下意识点点头，心想他怎么和爸妈一样担心这担心那的。
　　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我们还没联系方式呢，现在加一个吧。”

　　纪南掏出了手机，目光期待地眨巴眨巴眼睛。

　　陈见山低头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了手机，和纪南互相添加了联系方式。

　　微信到手，纪南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回口袋，然后向陈见山挥了挥手道别。

　　“慢点跑——”
　　陈见山看见女孩背过身一边挥手一边小跑的姿势，终于忍不住开口。

　　纪南也果然不出所料地绊了一下，年轻女孩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回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时，眼睛弯成月牙样。

　　陈见山沉默地目送纪南越跑越远，最后身影消失不见时，装货的师傅过来说：“陈老板，现在运去店里吗？”

　　陈见山回过神，低头缓了缓后才“嗯”了一声：“麻烦你了。”

　　“唉——”
　　打车回到酒店，纪南洗漱完躺在床上，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她点开和陈见山的聊天框，开始打字。

　　【我已经到家了，谢谢你。】
　　【好】

　　看见对面发来的一个简单的回答，纪南忍不住“嘶”了一声。

　　随即她就点开了陈见山的朋友圈。

　　陈见山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是同一张机场照片，上方蓝色天空的背景下，隐约能看见一架正在飞行的飞机。

　　再往下，陈见山没有设置朋友圈可见，他发的朋友圈也不多，基本就是拍点路上遇到的小猫，和院子里种的花草。

　　再往前，就是很多张天空的照片，基本上每个月发一张，但一直持续了两年。

　　光看朋友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位大爷。

　　回到聊天界面时，纪南的手搭在手机边框上，不知怎的手指一抖，竟然不小心连点到了陈见山的头像。

　　【你拍了拍陈】

　　纪南吓得赶紧要撤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
　　陈见山回得很快。

　　【没什么。】纪南绞尽脑汁地终于想出一个借口。
　　【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想向你请明天上午的假去医院。】

　　【你手边有药吗？】陈见山冷不丁发来一句。

　　【等会去买，吃完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

　　纪南发完就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准备睡觉。

　　但是没想到，还没等她酝酿出睡意，她先听见了手机电话铃声响起的声音。

　　“喂？”有段时间没开口的嗓子，声音有点轻微沙哑，听上去确实有点像感冒。

　　“你现在还在榕树街吗？”电话那头是陈见山的声音，纪南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在，怎么了？”
　　榕树街是榕江镇的主街，东西走向横贯小镇，也是小镇最繁华的地方。

　　“榕江镇的药店和医院在东边，离这里比较远。”

　　“这里？”纪南一听，条件反射地跳下床拉开了窗帘。

　　沉沉夜色里，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下，果然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纪南感觉自己没病都要被这一下吓出病来。

　　“嗯……其实我刚刚喝了热水，已经好多了。”纪南飞快拉上窗帘，生怕被陈见山看见。

　　“好。”那头的陈见山沉默了一下，“如果明天还是状态不好，就多休息几天。”

　　“等一下！”纪南察觉出陈见山要挂断电话，立即出声道。

　　“你是帮我买了药吗？”纪南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害怕如果这次不问出口，昼夜轮转的24小时之后，她就会忘了这一切。

　　“嗯。”
　　“顺路经过。”

　　“你在哪？”纪南换上羽绒服，顺手捞了把伞，“我来找你。”

　　“外面冷，你还生着病。”
　　“没关系。”纪南不由陈见山分说，“你在哪？”

　　陈见山报出了自己的位置，为了不引起他注意，纪南在酒店门口旁的小巷子里还等了几分钟。

　　“太谢谢你了，还多跑一路。”
　　纪南哆嗦着嘴唇小跑过来时，颇有一番生病的模样。她看见陈见山丝毫没有怀疑的表情，心想还好刚刚自己脱了外套冻了一会儿。

　　陈见山把一袋子东西递给她：“药盒上写了一天吃几粒，里面还有一瓶维生素和一盒退烧贴。”

　　沉甸甸的一袋子东西被交到自己手上，纪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我走了，外面冷，你也赶紧回去吧。”陈见山调整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

　　纪南见状赶紧开口：“这药花了多少钱啊——我看你没骑车过来，等会回去我帮你打车吧。”

　　纪南生怕陈见山扭头就走似的，一股脑吐出好多话。

　　天公也应景，此刻开始飘起雪花来。

　　纪南下意识地撑开伞挡在了陈见山头上，与陈见山的目光对视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

　　明明是见面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为什么有时候她会做出一些很熟悉的行为？

　　陈见山敛下目光：“这里离我家有一班直达公交，马上就来了。”

　　他握着伞柄，就在纪南握住的地方之上，然后将伞往纪南那边倾斜：“下雪了，回家吧。”

　　扑簌簌的细雪落了陈见山一肩头，纪南看见，压住了自己想要拂雪的冲动。

　　她笑着扬起脸：“好，你回去注意安全，明天见。”

　　陈见山抿唇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纪南看见他将手放进大衣口袋里，似乎拿了样东西，以至于口袋微微鼓起来。

　　陈见山大老远地跑来给自己送药，纪南想了想，得送个礼物感谢他。
　　于是第二天，纪南将一盆有她人高的冷杉盆栽挪进了店里。

　　早上八点，咖啡店还没正式营业，王览还在柜台上慢悠悠擦洗杯子。一看见纪南艰难地将一盆植物搬进店里，手的动作比脑子里的惊讶还快，先过去帮忙搬进来。

　　“谢谢你啊。”纪南擦了把汗，气喘吁吁感谢他。

　　“这是……”王览瞥了瞥这株植物。

　　“不是快到圣诞节了嘛，我想把店里布置一下。”纪南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沓装饰灯带。

　　王览惊讶地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以往过圣诞节感恩节，老板从不参与榕江镇大大小小的活动，也不像其他店铺进行节日装饰，王览便以“老板不过洋节”来安慰自己。

　　但现在这么大一株圣诞树……

　　“叮——”门口铃声响起，王览绝望地闭上双眼。

　　“老板！快来看！这棵树我挑了很久，绝对是最漂亮的圣诞树。”纪南兴高采烈地和陈见山分享。

　　陈见山久久没有回应，直到王览忍不住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才听见陈见山开口：“很漂亮，辛苦你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纪南豪爽地摆摆手，“就当是还你药费了。”

　　两人一来一回，把旁边的王览看得一愣一愣的。

　　老板竟然同意了？
　　药费又是什么事？

　　王览还在发愣，随即收到陈见山的一道目光。

　　“今天咖啡豆还没磨，我去干活了，呵呵。”
　　然后王览飞速溜走。

　　“那我也去干活了。”纪南刚要起身，就被陈见山叫住。

　　“你生病了，先休息。”

　　“可是……”纪南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王览，毕竟自己随口的谎言给他带来了麻烦。

　　王览也顿时哭丧着脸。

　　“这几天工资翻倍。”

　　陈见山慢悠悠留下一句，顿时让王览眉开眼笑起来，连磨豆子都卖力起来。

　　可纪南也不好意思干坐着，现在没开店，没有别的活要干，她的目光落到圣诞树上。

　　“那我把圣诞树打扮好，争取明天平安夜能摆出来。”

　　纪南说着就把灯带和小装饰品铺了出来，为了不影响店面，她特意放去角落里。

　　呲牙咧嘴搬运圣诞树时，陈见山弯下腰，轻松地接下了圣诞树，纪南感觉自己还没使力气，盆栽就被移到陈见山手中了。

　　她赶紧多走几步跟上陈见山，然后侧过头道：“谢谢你啊。”

　　陈见山依旧抿紧双唇，沉默专心着移动盆栽。

　　将圣诞树搬过去后，陈见山便一言不发地走了，纪南便打开装饰包开始行动起来。

　　从前她在国外时，圣诞树都是有专人装点，她只是看见过几次。现在自己一个人干起来，还有些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缠好灯带，往圣诞树顶上放一颗星星灯时，纪南却踮起脚尖怎么也够不着。

　　“你可以叫我们帮忙。”
　　此时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擦着纪南的指尖接过星星灯，然后稳稳放在了圣诞树上。

　　纪南一回头，差点撞上陈见山挺括的胸膛。

　　“谢……谢谢。”纪南往后退了一小步，说话时不自觉低下了头。

　　陈见山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放好灯后反而肩膀下移，用手抵着纪南头顶上方的圣诞树。

　　“你身体状况不好，有些事不用强撑着做。”陈见山说。

　　纪南抿抿唇，迟疑地移动目光与陈见山对视。

　　“其实我没有感冒……我那天是骗你的。”纪南小心翼翼开口，飞快瞥了一眼陈见山的脸色后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还麻烦你跑一趟。”

　　陈见山一言不发地盯着纪南，然后慢慢收回了手。

　　正在此时，王览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营业，他随手打开了音响，咖啡店里顿时流淌起那首熟悉的小提琴曲。

　　纪南听着曲调，看着陈见山的背影，忽然冒出一句：”这首歌是你作的吗？”

　　陈见山脚步微顿：“不是，这是北欧一位精神医学教授的作曲。”

　　“你真的很了解这些方面。”纪南渐渐皱起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陈见山撞上纪南怀疑的目光，不禁失笑：“我之前是学画画的，但你也看见了，我的手受伤了，也导致了我有一些心理问题，所以无聊的时候会看一些书。”

　　虽然心理学确实覆盖了部分精神障碍方向的问题，可是……
　　如果只是无聊的时候看看，真的会让人变得如此专业吗？

　　纪南的怀疑明晃晃地表现在脸上。

　　陈见山与纪南对视不过片刻就移开了目光，他低下头，像是深呼吸了一口才重新抬起头。

　　“那些专业书是因为我曾经接触过一名精神疾病患者。”

　　纪南微微睁大眼睛。

　　“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