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雪》明圻

8、第 8 章

　　“您的情况很特殊，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

　　就诊室里，纪南听到了医生的建议。

　　“另外纪小姐，在全世界百例海马体综合征患者里，您是目前唯一一位突破了十年寿命限制的患者，我衷心地邀请您作为研究对象加入我们的研究小组。”

　　医生各位诚恳地拿出了他们研究室的相关资料。

　　纪南接过来翻了翻。
　　其实在她小时候确诊这种罕见病时，她就得知了这种结果。

　　她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坦然接受自己进入倒计时的人生，如果答应他成为研究对象……

　　像是把自己艰难忽视了十年的伤疤重新揭开一遍。

　　纪南捏着文件的手微微用力。

　　医生见状连忙道：“纪小姐压力不用太大，我们研究组本来就是以攻克罕见病为目标，我们清楚新药物新方法会让患者面临巨大风险，所以纪小姐不方便也没关系。”

　　纪南死死咬住下唇。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对于研究人员来说是多重大的发现。
　　但她也确实过不去心里这关。

　　正当她准备开口时，诊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医生抬头应了句：“正在看诊。”

　　纪南象征性翻阅着文件，随口说了句：“没关系医生，可能是有急事，看诊也结束了。”

　　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让外面的人进来。

　　纪南没有抬头，先听见的，是熟悉的声音。

　　“老师，有位患者刚刚突然失忆发作。”

　　纪南差点拿不稳文件，她惊讶地回头看。

　　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戴着口罩，只露出微蹙的眉眼。
　　他专心地与医生沟通患者的情况，并没有注意到一旁认真凝视他的纪南。

　　“他的情况一直很稳定，但突然24小时之内出现了病情二次发作的危险情况。”
　　“我去看看。”医生摘下眼镜，临走前回看了纪南一眼，“纪小姐的情况还没有完全登记，你帮忙办一下。”

　　男人扭头看她一眼，眼神平静冷淡。

　　医生离开后，男人拿过病例记录，翻到最新一页，接着之前的继续记录。

　　期间他一直没说话，纪南也没有开口，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人。

　　“刚刚……谢谢你在大厅帮我。”
　　纪南小心开口，然后偷看了一眼男人的表情。

　　男人抬头看她一眼，然后重新回到记录表：“不用谢。”

　　纪南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地捏了捏手指。

　　男人翻阅记录表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某一页上停留片刻。

　　“你叫纪南？”男人忽然开口。
　　纪南不解其意，愣愣地点头。

　　男人这次终于抬头认真看她，双眼明亮目光炯炯。

　　纪南问：“怎，怎么了？”

　　男人语速变快了些：“海马体综合征患者通常因为基因突变神经受损，从而诱发器质性病变，因此寿命受限在十年左右。”

　　男人凝视着纪南：“你是奇迹。”

　　纪南愣愣地与他对视，然后听见男人说：“我们研究院现在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专攻海马体综合征，相信我，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

　　“能不能今天醒来？”

　　纪南在耳边重合的声音里睁开眼睛。

　　王览的声音随即响起：“诶纪小姐！你醒了！”

　　门外与人交谈的陈见山听见动静，开门走了进来。

　　纪南还有些头疼，她僵硬地转动眼睛，才能看清两人的脸。

　　“哎呦纪小姐你可真是吓到我了。”王览搬了个椅子坐到床边，“我今天早上来店里接到老板的电话，说今天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下班，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你生病住院了，所以一下班我就来了，你是不知道，你睡了快一天——”

　　“可以了，让纪南好好休息。”陈见山一只手搭在王览肩上，按住了他源源不断的倾诉欲。

　　王览讪笑着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纪小姐好好休息，店里你不用担心。”

　　最后在陈见山深呼吸并投向警告眼神的催促中，王览欲言又止地溜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陈见山把窗帘拉开大一点，让夕阳的余光更多地漏进来。

　　纪南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你。”

　　陈见山递给她一杯温水：“刚好路过而已。”

　　纪南撑着床艰难地坐起来，陈见山适时地往她背后放了个枕头。

　　喝了一口水，纪南终于觉得自己的喉咙舒服一些。
　　病房里暖气很足，可纪南还是紧紧握着水杯，感受着杯子里聊近于无的温度。

　　陈见山先开口：“你晕倒，和你生病有关吗？”

　　床头柜上放着病历本，纪南瞥了一眼。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查出自己患的病是什么，但只需要用仪器扫描一遍，就能看出自己的大脑区域还是有不同的。

　　纪南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嗯。”
　　她担心会因为这个病，让陈见山疏远自己。

　　“医生交代以后尽量少思少虑，多去户外走走放空大脑。”陈见山道。

　　纪南点点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见山见纪南兴致不高，便说：“你还得住院观察一晚上，如果明天检查没有问题，就能出院了。”

　　纪南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头顿时摆成了拨浪鼓。

　　“我感觉挺好的，一定要留在医院里吗？”
　　既然自己已经出现晕倒的情况，纪南担心不回酒店吃药，今晚会出现更严重的情况。

　　而陈见山见她面色焦急担忧，以为纪南是害怕一个人待在医院。

　　夜幕降临，陈见山瞥了一眼窗外被灯光映亮的夜空，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会陪你待在这。”

　　“嗯？”纪南惊讶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陈见山就已经去外面找护士要了一架折叠床。

　　“其实……”
　　纪南刚开口，陈见山又出去提来一盒保温壶。

　　“这是我之前熬好的粥。”陈见山打开后，扑面而来的香味堵住了纪南想要张开的嘴巴。

　　软糯的米粒入口即化，纪南小口小口喝着粥，一边偷偷看坐在沙发上翻账簿的陈见山。

　　感觉待在这里一晚上还不错。
　　纪南收回目光，心想。

　　吃完东西没多久，护士进来量体温测指数，轻柔的动作很快勾起了纪南朦胧的睡意。

　　她打了个哈欠，在护士交代注意事项时悄悄闭了闭眼睛。
　　只是护士的声音太过和缓，纪南本想着只是休息一下，没想到这一闭眼，竟真的睡着了。

　　陈见山自然注意到她逐渐起伏平缓的呼吸，于是代替她回答护士：“好，知道了。”

　　护士合上病历本，微笑地向陈见山道：“患者突然发作可能是与接受大量刺激有关，这些天你做男朋友的，守在患者身边恐怕会累点。”

　　陈见山给纪南盖被子的手一顿，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纪南，随着呼吸颤动的睫毛像是蝴蝶一样，扑棱扑棱扇起的风，似乎拂到他脸上。

　　“知道了，谢谢。”
　　陈见山顿了顿，回道。

　　护士笑着关上病房门离开，陈见山调好病房里的温度，然后才坐回沙发。

　　冬夜，窗外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积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往暖炉里扔进木柴后发出的噼啪声。
　　走廊上护士放轻步伐巡夜，时不时轻声与病人交谈。

　　不过这些并没有惊醒熟睡中的纪南。

　　陈见山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看了一眼病床旁边的监护仪，确定纪南的颅内压和脑电波没有异常，才重新靠了回去。

　　一夜好眠。

　　纪南醒来感受到扑在自己脸上的阳光时，像往常在酒店大床上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等会再检查一次，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纪南一跳。

　　陈见山把买来的早餐放在桌上，一边递给纪南一套一次性洗漱工具。

　　在卫生间刷牙时，纪南才回过神来。

　　陈见山难道真的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纪南捧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纪南忽然意识到一个更惊人的事实。

　　自己昨天是在没有吃药的情况下睡了个好觉吗？

　　“我刚刚办完出院手续了，先来吃饭吧。”
　　纪南出来时，陈见山正好摆完早餐。

　　纪南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和豆浆，不禁问道：“这是你大早上出去买的？”

　　陈见山没说话，给纪南递去碗筷。

　　两人沉默地吃早餐，最后放下碗筷时，纪南清了清嗓子：“这两天真的谢谢你，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凭这间独立高级病房，纪南就清楚陈见山绝对破费不少。

　　谁知陈见山十分顺手地拿过餐具，动作迅速地打包处理好，然后轻飘飘留下一句“从你工资里扣”，然后出门扔垃圾去了。

　　纪南欲哭无泪，她拿着收拾好的东西跟上去时，就在医院外面看见了正在开车门的陈见山。

　　通体白色的车身很新，四面八方包裹住的构造在冬天很给人安全感。

　　纪南惊讶地一步步走下楼梯：“这是你新买的？”

　　陈见山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从车后窗放进后座：“先上车，这里停不了多久。”

　　坐上车，纪南坐在副驾忍不住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陈见山一言不发，只是在等红绿灯时看两眼一脸兴奋的纪南。

　　“你怎么会想到买车呢？”纪南问。
　　“前几天买的，冬天太冷了，骑摩托容易影响外送的单子。”

　　纪南似懂非懂点点头。
　　可是之前下雪的时候陈见山怎么不这么觉得？

　　陈见山很快地沿着纪南指的路停在了路口边上，下车时陈见山还想扶她，却被纪南挥手婉拒：“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就不麻烦你了，这几天谢谢你。”

　　下了车，纪南隔着车窗笑盈盈道：“明天我就上班，老板少扣点我的工资行不行？”

　　说到最后，纪南合上双手，委屈巴巴地祈求。

　　陈见山深呼吸一口，然后扭过头去：“明天别迟到。”

　　“好嘞！”

　　纪南蹦蹦跳跳着跑远，陈见山盯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良久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方向盘上，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上扬。

　　第二天一早，王览刚推开咖啡店大门，就看见纪南已经在柜台前做营业前准备了。

　　“早上好。”纪南笑着和王览打了声招呼。

　　“你好点了吗？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去和老板请假。”

　　“不用不用。”纪南笑嘻嘻地面向他。

　　王览这时才发现，与第一天来这的纪南相比，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她整个人如同汲取了春天雨水的花草一般，整个人都明朗起来，连脸上病色都没那么明显了。

　　正在此时，陈见山推门进来，纪南马上招呼了一声：“早上好！”
　　王览也跟着问候：“老板早上好。”

　　“早。”陈见山视线扫了两人一眼，然后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一天并不是特别忙，离下班还有半小时时，陈见山发消息告诉两人可以提前下班了。

　　即使顾客不多，纪南摘下工作服后还是一闷头趴在了柜台上。

　　“很累吧。”王览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

　　纪南随意点点头，她倒不觉得累，并且每天看一拨又一拨的游客在小小的咖啡店里来来去去很有意思。

　　原因她不方便给王览说。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经过医院那一晚之后，发现助眠药怎么也不起效果了。

　　“你先走了啊。”王览向纪南挥手道别，等纪南拖着身体准备关门回去时，她看见了陈见山。

　　陈见山正迈腿从摩托上下来，他摘下头盔，随意甩了甩头，才让头发顺下来一些。

　　他刚送完最后一批外送单子，一来一去得花费一个小时，纪南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开车去。”

　　“习惯了。”陈见山摘下手套，“准备回去了。”

　　“嗯。”纪南点点头，走出去几步路后又忍不住回头问，“你那天在医院，是喷了什么香水吗？”

　　不然为什么自己会睡得那么熟？

　　陈见山不明白纪南问这话的目的，只是摇头否认。

　　“你昨天没睡好吗？”纪南准备离开时，陈见山忽然叫住了她。

　　“你的黑眼圈。”纪南转过身时，陈见山用手在眼睛下比划一下。

　　“有一点。”

　　“睡前可以适当运动运动，入睡会快一点。”陈见山建议她。

　　纪南点点头，瞥到旁边的机车，忽然眼睛一亮：“榕江镇有什么运动场地吗？”

　　“出去上主街一直走到第二个红绿灯，然后——”

　　陈见山与纪南期待的眼神对视后，话语一顿。

　　“你等我五分钟，我把车开来。”

　　“不用不用，我坐这个就行。”纪南指着旁边的摩托。

　　陈见山看着她：“你会很冷。”

　　“没关系。”纪南吐了吐舌尖，“我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