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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s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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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三楼的档案室像一座尘封的墓穴。林宇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泛黄的日光灯在头顶闪烁,照亮了满墙贴着编号的灰色铁柜。王姒良捂着鼻子咳嗽两声,手指划过柜门上积满灰尘的标签:
“2001年的产妇记录……在这里。”
穿着白大褂的妇产科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眼镜链子垂在胸前,随着翻动登记册的动作轻轻摇晃。
“01年全年的接生记录都在这儿了。”
她的指甲在纸页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按姓氏拼音排序,韦姓在‘W’区。”
林宇的指尖顺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下滑。王姒良凑过来,发梢扫过他的手臂,在纸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没有‘韦祝泣’。”
她的声音突然紧绷,
“每个产妇都有详细登记,住院号、分娩方式、新生儿体重……”
“那个年代,”
林宇合上登记册,惊起一片浮尘,“很多农村妇女在家接生,根本不来医院。”
他转头看向主任,“这种情况的出生证明怎么办?”
主任推了推眼镜:
“只要有接生婆签字,村委会盖章,民政局照样给办。”
民政局二楼的档案室像个蒸笼。生锈的吊扇在天花板上苟延残喘,热浪裹挟着纸张的腐朽味扑面而来。
工作人员搬来一摞2001年的出生证明存根,汗珠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衬衫领口。
民政局档案室的空调坏了,闷热得像蒸笼。工作人员搬来一摞2001年的出生证明存根,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滚落。
“冯小雨……找到了!”
王姒良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她的指尖按在一张泛黄的纸片上,边缘已经卷曲:
林宇凑过去,看到一张略微发黄的出生证明复印件:
【姓名:冯小雨
父亲:冯均(祖籍程家村)
母亲:韦祝泣(祖籍北光村)
出生日期:2001年8月15日
林宇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纸片上的圆珠笔字迹泛起诡异的反光。
“医院查无此人,这里却有正规出生证明。”
王姒良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一个黑洞,“要么登记册丢了,要么……”
"奇怪。"
王姒良指着"祖籍"一栏,"韦祝泣
不是程家村的人?"
林宇的拇指在"北光村"三个字上摩挲了一下,纸张的触感让他想起久久病房里的病历本。
他掏出手机拍下证明:"走,去北光村。"
林宇抓起车钥匙,纸片在他指间簌簌作响。
吉普车在龟裂的土路上颠簸,扬起滚滚黄尘。北光村的轮廓从热浪中浮现时,王姒良差点以为看到了海市蜃楼——半边坍塌的土墙爬满枯藤,废弃的碾盘上落满麻雀,唯一完好的建筑是村口的土地庙,香炉里积着陈年雨水。
树荫下坐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枯枝般的手指正就着阳光穿针引线。
她脚边的竹筐里堆着五颜六色的碎布,最上面是件改小的童装,袖口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小花。
“老人家,打听个人。”
王姒良亮出警官证。老太太的针尖在阳光下闪过寒光,线头准确无误地钻进针眼。
“又是来问命案的吧?”
她头也不抬,声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墙皮,
“韦老三死的那年,警车来得比赶集还勤快。”
林宇蹲下身,视线与老人浑浊的眼球平齐:
“我们找韦祝泣。”
老太太的针突然扎进指腹。她咂咂嘴把手指含进嘴里,
铁锈味在舌尖漫开:“祝泣那丫头……前些天还带着孩子回村呢。”
她举起那件童装,袖口的小花在风里颤抖,“喏,就是给这丫头改的衣裳。”
王姒良的笔尖停在纸上:“她经常回来?”
“年年清明都来,给她爹烧纸,平时没事也来”老太太的豁牙漏着风,
“带着男人孩子,拎着买的糕点,她那丈夫也是我们认识的,那外村来的小冯,小冯刚来俩人就是好朋友,我们那群老太太就会觉得他俩将来是夫妻。”
林宇摸出冯均的照片。老太太眯着眼看了半晌,激动的指着照片:
“哎对对对,就是他嘞,早些年要长的俊得多,那眼睛像会个大葡萄一样。”
“不过啊,当年有个小孩一直都喜欢韦祝泣,那薛瘸子家的儿,叫什么薛润啊,都叫他薛二牙。
这孩子倔的嘞唉也是可惜了应该是仇家太多,那薛瘸子和他儿子一块死的,唉他那儿子医生也没干啥好事,但是奥,可奇怪,韦祝泣她爹和薛瘸子关系也不好,结果一块没的,
夕阳把废墟染成血色时,林宇找到了韦家老宅。半塌的院墙里,荒草淹没了石磨,唯有门槛前那块青石板光可鉴人——二十年来,不知被多少双布鞋底子磨得发亮。
“当年韦老三就倒在这儿。”
缝衣老太太的破布鞋碾过石板缝里的青苔,
“后脑勺凹进去碗大的坑,血顺着砖缝流到路上,把早起拾粪的老李头吓得尿了裤子。”
王姒良蹲下身,指尖抚过石板边缘的裂痕:“凶器呢?”
“门口那块磨刀石。”
老太太的喉管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说邪不邪门?头天晚上还有人看见韦老三用它磨镰刀,第二天就沾着他自己的脑浆子。”
林宇的手机突然震动。局里发来现场照片:牛棚角落的干草堆下,一块边缘发黑的青石板,纹路与韦家老宅的一模一样。
土地庙的瓦当上蹲着三只灰麻雀,被推门的吱呀声惊得扑棱棱飞起。
林宇的手掌按在褪色的朱漆大门上,掌心传来木头腐朽的酥痒。
门神画上的秦叔宝只剩半张脸,尉迟恭的钢鞭被雨水泡成了烂布条,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真要拜这个?"
王姒良掸着肩头的蛛网,青砖地上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柄斜插在地的剑。
林宇没说话,从供桌底下摸出半截红蜡烛。
火镰擦过燧石的瞬间,王姒良看清了神龛里的塑像——土地公的泥胎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的稻草芯子,倒像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供桌上的铜香炉缺了条腿,歪斜地压在一摞泛黄的纸钱上。
签筒是竹篾编的,浸了二十年香火油,摸上去黏腻腻的。
林宇摇晃竹筒的声响惊动了梁上的老鼠,簌簌地窜过房梁。
当那支焦边的竹签掉出来时,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下下签。"
林宇的拇指在"凶"字上重重一抹,朱砂染红了指纹,
"上次带久久来抽的也是这支。"
三年前的正月初三,积雪压垮了庙顶的飞檐。五岁的久久裹着红棉袄,小脸冻得发紫,却非要踮脚往神龛里塞她的泰迪熊。
"土地公公一个人多孤单呀。"她呵着白气说,睫毛上凝着冰晶。
林宇至今记得那天的签文:
"病龙困于浅水滩"。
此刻他把同样的签纸折成方胜,塞进神像的裂缝里。
裂缝里已经塞满了泛黄的纸片,像道溃烂的伤口。
"要过香火。"
他从兜里掏出菩提子手串,十八颗乌木珠子沉甸甸地压在供桌上。
线香燃起的青烟蛇一样缠上手串,王姒良突然发现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梵文——那是《药师经》的偈语。
王姒良跪下时,蒲团里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咳嗽。青砖地沁着凉意,膝盖骨硌得生疼。
她偷眼看向林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香火镀了层金边,倒比那泥胎更像尊神像。
"你求什么?"林宇突然问。
香头明灭间,王姒良看见土地公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一只蜈蚣。
案头供着的苹果已经干瘪发黑,爬满细小的虫眼。
"求真相大白。"
她说完又补了句,"还有久久早日康复。"
林宇轻笑一声,震得香灰簌簌而落。他捻动手串,菩提子碰撞的声响混着铜铃的叮咚:
"去年除夕,我带久久来还愿。她非要把小熊供在神龛里,说听见土地公公夜里哭。"
最后一缕青烟消散时,林宇突然抓起手串按进香炉。
火星子溅上手背,在旧疤上烫出几点水泡。
"你疯了!"王姒良去拽他胳膊。
"要沾够香灰。"
林宇的手背泛起焦香,
"久久总说医院的消毒水味难闻,这个有檀香味。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香灰呛进肺里,咳得眼角泛红。
王姒良的手僵在半空。残阳如血,穿过破洞的窗纸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像极了久久病房里那些闪烁的监护仪。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雨前潮湿的风。
后窗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林宇的手按上配枪,枪管在香火中泛着冷光。
王姒良摸出手电筒照去,光斑里闪过半张布满老年斑的脸——是韦祝泣的奶奶。
老太婆的拐杖戳在泥地里,鞋底沾着新鲜的青苔。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红布包,露出半截泛黄的照片。
林宇刚要追出去,供桌下的老鼠突然吱吱乱叫,撞翻了香炉。
香灰漫天飞扬中,王姒良瞥见照片上的人影——二十岁的韦祝泣抱着襁褓,身后站着穿工装裤的年轻人,年轻的冯均,十分帅气。
照片背面隐约可见
"2001年冬"的字迹。
暴雨砸在瓦片上时,林宇在神龛深处摸到暗格。生锈的铜锁"咔嗒"弹开,霉味扑面而来。
褪色的功德簿上记载着历年供奉,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庚辰年腊月初八,信女韦氏供奉长明灯一盏,祈亡父早登极乐。"
那正是韦老三横死后的第七天。林宇的手指在"韦氏"二字上摩挲,突然摸到纸背的凹凸——翻过来是幅铅笔素描:
暴雨的老房子,襁褓中的婴儿,窗边站着穿雨衣的男人,手里握着带血的磨刀石。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整座庙宇突然震颤。梁上的铜铃疯狂摇晃,十八子手串在香灰中诡异地打转。王姒良的手电筒照向房梁,光束里赫然垂着半截麻绳——绳结的纹路,与牛棚悬尸现场的如出一辙。
林宇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年前久久塞进神龛的泰迪熊,此刻正端坐在供桌中央,纽扣眼睛泛着幽光。
他分明记得,这玩偶早该随着病房消毒被扔进焚化炉。
暴雨裹着香灰灌进门缝,在青砖地上汇成溪流。王姒良突然尖叫——那溪流泛着诡异的暗红,蜿蜒成四个血字
林宇猛地拽下铜铃,铃舌里掉出团发黑的棉絮。展开是张被血浸透的出生证明:
"冯小雨,
2001年5月15日生,接生人:韦氏"——日期比正式档案整整提前三个月。
香炉突然爆出火星,十八子手串上的梵文竟渗出暗红。王姒良突然想起卷宗里的细节:
许静文尸体旁的干草堆,也有同样的焦黑梵文痕迹。
"这不是祈福的经文。"
林宇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往生咒》的变体...用来镇压冤魂的。"
暴雨停歇时,庙里只剩下歪斜的神像和满地香灰。林宇把十八子手串戴在久久病房的床头,乌木珠子在月光下泛着血丝般的纹路。
王姒良在整理证物时发现,土地庙的功德簿最后一页被撕去了边角。缺失的部分,正与牛棚现场发现的碎纸完全吻合。
暮色四合时,吉普车扬尘而去。韦祝泣的奶奶从土地庙后转出来,枯槁的手掌按在香炉边缘。
香灰簌簌落下,掩住了炉底新鲜的烟头——正是林宇上午抽过的牌子。
她摸索着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庙后暗格。褪色的红布包裹里,藏着张泛黄的合照:
二十岁的韦祝泣抱着襁褓,身后站着个穿工装裤的年轻人,年轻的冯均十分帅气。照片背面写着:“2001年冬,于程家村。”
夜风卷着沙尘掠过废墟,土地庙的铜铃叮当作响。老太太将照片贴在胸口,佝偻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像一滴墨汁融进无边的夜色。
三天后,韦祝泣的奶奶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房梁上。
脚下踩着块磨刀石,与二十年前韦老三之死的凶器一模一样。
而林宇再也没去过土地庙。只是每到深夜,他都能听见久久病房里,传来菩提子轻轻碰撞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