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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s 16 ...

  •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潮湿的网,
      笼罩着这间狭小的病房。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洁白的床单上切割出细碎的光斑,

      林宇握着水果刀的手微微颤抖,
      刀刃在红苹果上缓缓游走,削出一条断断续续的果皮。

      久久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的动作。
      她的脸颊消瘦得可怕,

      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尖锐,嘴唇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

      依然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同寒夜中最后的星火。

      “爸爸,你还记得吗?”
      久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小时候,每次我生病,你都会给我削苹果。
      那时候,我觉得苹果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林宇的手顿了顿,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的久久活蹦乱跳,扎着两个羊角辫,
      总是咯咯笑着把苹果核偷偷藏在枕头底下。

      而现在,她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连坐起来都需要他帮忙。

      “当然记得。”
      林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我们久久从小就爱吃苹果,还说长大了要种一棵苹果树,结出世界上最大最甜的苹果。”

      久久笑了,那笑容苍白却温暖:
      “爸爸,我死后会去地狱吗?”

      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不锈钢托盘上,
      林宇猛地抬起头,震惊和心痛瞬间涌上心头。

      他看着女儿平静的脸庞,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久久永远不会死的。
      等你病好了,爸爸带你去海边,
      去看你最喜欢的日出,还要陪你种苹果树……”

      林宇转过身,背对着久久。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

      这些日子,他在医生面前强装镇定,在妻子面前故作坚强,
      此刻却在女儿简单的一句话下溃不成军。

      “爸爸,我知道的。
      ”久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释然。

      “我一直都在给爸爸找麻烦。
      我生病花了好多钱,爸爸每天都那么累,
      还要照顾我……对不起,爸爸。”

      林宇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转身扑到病床前,紧紧抱住久久瘦弱的身体。

      “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有照顾好你!”

      他哽咽着,“我们久久是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你会是天堂的小公主,那里没有病痛,只有快乐……”

      久久靠在父亲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她的眼泪浸湿了父亲的衣襟:

      “爸爸……久久害怕一个人在天堂……爸爸,久久等着你……但久久不想太早见到爸爸

      ……爸爸,帮我和姐姐说……我不能和她玩木头人了……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林宇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

      他颤抖着伸手去探女儿的鼻息,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转动。

      “不!久久!”林宇的哭喊回荡在病房里,

      “你醒醒,爸爸带你去种苹果树,我们去看日出……久久!”

      然而,久久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她安静地躺在父亲的怀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窗外,一片树叶悄然飘落,在风中打着旋儿,缓缓坠向地面。

      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洒落,但病房里的温度却在那一刻降到了冰点。

      林宇抱着久久,久久抱着未吃完的苹果,那苹果的甜,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刑侦支队的荧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王姒良握着钢笔的指尖突然发颤。

      钢笔尖在审讯笔录上洇开墨团,她盯着桌面那尊胡桃木雕的木头人——那是三天前久久踮着脚放在她办公桌上的,

      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拆散,木屑簌簌落在她的警服袖口。

      记忆突然翻涌。那个扎着歪歪扭扭蝴蝶结的小女孩,总爱趴在警局玻璃门外朝她挥手。

      "良良姐!"清脆的童音穿透防盗门,"我做了新的木头人给你!"

      小女孩的手腕还戴着医院的蓝色腕带,却固执地捧着木雕,眼睛亮得像缀着星星。

      "局长!我有重要的事情!"
      王姒良撞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时,咖啡杯在办公桌上剧烈震颤。

      不等对方开口,
      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警用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

      电梯下行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她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耳边全是久久说"我们来玩木头人"时的咯咯笑声。

      十公里的路在王姒良眼中化作血色迷雾。警笛撕裂城市的喧嚣,

      闯红灯的瞬间她想起上周答应久久要带她去游乐园,想起小姑娘苍白的脸上绽放的笑容: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乎痉挛,仪表盘的时速指针疯狂甩向180。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生疼。王姒良撞开302病房的门,只看见平整如新的床单,

      半个啃过的苹果滚落在地,果肉已经氧化成褐色。她转身冲向手术室,

      白大褂的残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

      手术室门前,林宇像尊风化的雕像瘫坐在地。这个从前挺拔如青松的男人,

      此刻头发灰白得可怕,警徽在他颤抖的指尖折射出冷光。

      "久久呢...久久呢!!"

      王姒良抓住他的肩膀摇晃,警服纽扣崩落在地。林宇缓缓抬头,

      通红的眼眶里倒映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

      "她去天上当木头人了,再也不会疼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宇摸出手机的动作迟缓得像个老人,
      屏幕上前妻的号码刺得他眼眶生疼。

      电话接通的瞬间,喜庆的音乐声混着嘈杂的人声涌出来:

      "小林啊,有什么事吗?今天是悦的婚礼..."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哈哈...没事吗?没事以后还是别联系了,悦也真正幸福了。"

      嘟嘟的忙音中,手术室的红灯突然熄灭。

      推车上的白布下,久久蜷缩的身形单薄得让人心碎。

      林宇颤抖着伸手触碰女儿冰凉的指尖,突然想起她总说白色像冬天的雪,会把人冻僵。

      “爸爸给你带了红围巾..."

      他哽咽着解开警服,把女儿最喜欢的那条羊毛围巾轻轻盖在白布上,

      "这样就不怕冷了..."

      王姒良站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天前还缠着她玩木头人的小姑娘,此刻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核,突然发现果核上歪歪扭扭刻着"良良姐"三个字,

      干涸的泪痕滴落在刻痕里,晕开小小的水洼。

      走廊尽头,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车轮碾过那堆散落的木头人木屑,

      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久久银铃般的笑声。

      殡仪馆外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深秋的寒意顺着窗缝钻进久久生前的房间。

      林宇蜷缩在褪色的小熊地毯上,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像极了医院里那道照在女儿病床上的光。

      相框边角已经磨损,全家福里李悦扎着双马尾,久久窝在父母中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那时的林宇西装笔挺,领口别着久久亲手做的纸花。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照片上女儿肉乎乎的小手,忽然想起前妻母亲在电话里说的那句

      "悦也真正幸福了",

      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衣柜深处还挂着久久的病号服,浅蓝色条纹上沾着星星贴纸的残胶。

      林宇把脸埋进衣服,试图从残留的消毒水味里嗅出女儿的气息。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化疗期间,久久掉光了头发,却举着镜子冲他笑:

      "爸爸,我像不像小光头强?"

      他当时强装镇定,转身却在医院楼梯间哭得喘不过气。

      晨光爬上窗台时,林宇机械地扣上西装纽扣。这件藏青色的西装,

      口袋里还留着幼儿园家长会时,久久塞进去的水果糖纸。

      现在糖纸已经发黄,边角卷曲得像枯萎的花瓣。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带,

      发现镜中人的眼角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般的皱纹,鬓角也染着霜白。

      葬礼现场冷清得可怕,只有几束廉价的白菊歪歪扭扭摆在灵前。

      林宇盯着水晶棺里女儿安详的小脸,恍惚间以为她只是睡着了,随时会突然坐起来,拉着他的手说

      "爸爸我要吃苹果"。

      风从虚掩的门缝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钱,在空中划出苍白的弧线。

      直到王姒良踩着暮色出现,黑色风衣下摆沾满雨水。

      她静静点燃三支香,烟雾缭绕中,久久的遗照突然在风里轻轻晃动。

      "节哀。"她的声音带着沙哑,

      "久久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

      林宇木然地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深夜的街道泛着冷光,林宇走过一家手工店。橱窗里暖黄的灯光下,

      年轻父亲正手把手教女儿捏陶泥,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鼻尖沾着泥巴。

      记忆突然闪回——久久化疗最难受的那段日子,曾怯生生地问他:

      "爸爸,等我好了,你能陪我做手工吗?"

      那时他正忙着接工作电话,随口应了句"下次吧"。

      雨水砸在西装肩头,晕开深色的痕迹。林宇望着橱窗里温馨的画面,

      突然蹲在路边,压抑已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他想起久久懂事的笑脸,想起她每次忍着疼痛说

      "爸爸别担心",

      想起那些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潮湿的地面倒映着路灯,像极了女儿眼中闪烁的星光,明明灭灭,却再也无法触碰。

      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市局大楼的玻璃幕墙,王姒良盯着林宇空荡荡的工位,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木头人断裂的脖颈。

      过去七天,她拨打的二十三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语音信箱里堆满她欲言又止的叹息。

      局长擦拭眼镜的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镜片后的目光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让他静一静吧。"

      案卷堆在桌上积了薄灰,嫌疑人最新的活动轨迹在荧光屏上闪烁成刺目的红点。

      王姒良将冻硬的三明治塞进微波炉,忽然想起林宇总说她办案时像只绷紧的弹簧。

      此刻那根弦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嗡鸣,催促她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臧功察的老宅笼罩在青灰色雨雾里,铜门环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

      王姒良深吸一口气叩响门扉,檀香混着中药的味道涌上心头,

      和上次的味道不同,多了一丝沉重的气息,

      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由远及近,老人布满褐斑的手推开雕花屏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X光般穿透她故作镇定的伪装。

      "坐吧。"

      臧功察转动轮椅绕过波斯地毯上的太极图,檀木茶几上的紫砂壶正腾起袅袅白雾。

      王姒良的目光被墙上那排勋章吸引——银质奖章边缘的齿痕记录着无数惊心动魄的瞬间,

      心中也有一丝可惜,而此刻最耀眼的那枚,却蒙着层薄薄的灰。

      "您应该也知道久久去世了......"

      王姒良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已经七天没合眼了,案件关键线索正在流失,而凶手......"

      "孩子是父母的命门。"

      臧功察忽然打断她,枯瘦的手指抚过轮椅扶手上的雕花,

      "二十年前,我儿子在意外中......"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窗外的雨突然急骤,敲打着芭蕉叶发出密如鼓点的声响。

      王姒良这才注意到墙角供着的相框,穿便衣的青年笑容灿烂,永远定格在二十八岁的春天,那少年,长相酷似林宇。

      当王姒良顶着暮色离开时,口袋里多了枚温热的平安扣。

      臧功察轮椅碾过门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告诉他,有些债要用余生慢慢还。"

      她攥着那枚刻着莲花的玉坠,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案情陷入僵局,林宇总会来这里独坐。

      林宇家的防盗门结满水珠,王姒良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的瞬间,
      腐坏的苹果气味混着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窗帘严严实实拉着,月光在满地的啤酒罐和泡面盒间投下斑驳暗影。

      林宇蜷缩在沙发角落,胡茬疯长遮住了半边脸,怀里的全家福被汗渍浸得发皱。

      "你现在这样,对得起谁?"

      王姒良一把扯开窗帘,阳光像利剑般刺破黑暗。

      林宇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腕间的银色警徽在强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凶手正在嘲笑我们!"

      她抓起桌上的案卷狠狠摔在茶几上,

      "你以为把自己锁在这里,就能赎回没能保护好女儿的罪?"

      林宇空洞的目光突然有了焦距,他望着王姒良泛红的眼眶,

      想起她曾在抓捕现场为保护证人挡下子弹。那时她也是这样倔强的眼神,

      染血的警服下,别着久久送的木头人胸针。

      "完成我们的约定。"

      王姒良将平安扣塞进他掌心,冰凉的玉石贴着灼热的皮肤,

      "抓住凶手后,去给久久种满院子的苹果树。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也是你余生的救赎。"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温柔地爬上林宇颤抖的肩头。

      他低头凝视那枚刻着莲花的玉坠,突然想起久久化疗时说过:

      "等我好了,要把星星种在土里,让它们长成会发光的树。"

      此刻,第一颗星星正在云层后悄然亮起,照亮了他布满泪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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