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化》叙戚_

6、Chapters 6

　　记忆回到当初__那个充满着秘密的小时候
　　…………

　　1994年的春天，黄沙漫天的易都村小来了个转学生。

　　班主任李老师领着个瘦高的男孩走进四年级教室时，正在折纸飞机的程华手里的作业本"啪"地掉在了地上。

　　"同学们，这是冯均同学，以后就在我们班学习了。"

　　阳光从破旧的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冯均微微发黄的灰色衬衫上。

　　程华盯着他垂在裤缝边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和村里那些整天玩泥巴的男孩完全不一样。

　　"程华，你旁边有空位。"

　　程华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喉咙。

　　他慌忙把桌上散落的纸飞机扫进抽屉，用袖子擦了擦长凳。

　　冯均走过来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和村里人常用的硫磺皂不同，是城里才有的那种带着柠檬香的味道。

　　"我叫程华。"

　　他小声说，手心里全是汗。

　　冯均转过头，程华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两块透明的蜜糖。

　　"你的睫毛好长。"

　　冯均突然说。

　　程华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他慌乱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这个动作一直持续到放学，直到他父亲粗犷的嗓音在教室外响起。

　　"小华！你磨蹭啥呢？"

　　程华抬头看见父亲和一个个子稍矮的男人站在一起。

　　那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冯均快步跑了过去。

　　"爸！"

　　"这是你同学？"

　　冯均的父亲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向程华父子点头致意，

　　"我是冯木匠，刚搬到村东头。"

　　程华的父亲——村里有名的程地主眼睛一亮：

　　"你会做家具？我家正缺个碗柜！"

　　那天傍晚，两个父亲在程家院子里喝起了高粱酒，而两个男孩则躲在谷仓后面分享了一包程华偷藏的冰糖。

　　冯均含着糖块，给程华讲城里的汽车和五层楼高的百货商店，程华则告诉他沙漠里哪些植物可以吃，哪些会扎破手指。

　　"明天我带你去采沙葱。"

　　程华兴奋地说，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冯均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冯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的手在抖。"

　　谷仓的阴影里，两个男孩的手指悄悄缠在了一起。

　　随后的三年里，冯均和程华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每周日下午，他们都会带着干粮和水壶，跑到村外的沙丘上。

　　程华会背着他父亲的诗集，冯均则带着自己做的木头玩具——会跳的青蛙、能转的风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程华的声音在热风中飘荡。

　　冯均枕着手臂躺在沙丘上，眯着眼睛看程华被阳光勾勒出金边的侧脸。

　　十四岁的程华已经显露出俊朗的轮廓，朗诵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让冯均无端想起父亲酿的米酒，喝下去胸口会泛起的热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程华突然卡壳了，耳朵尖红了起来。

　　冯均坐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

　　"错了，这句不该念。"

　　"为什么？"

　　"因为..."

　　冯均凑近程华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
　　"这里没有淑女，只有两个君子。"

　　程华手里的诗集掉在了沙地上。冯均大笑着跑开，程华追上去时，两人的手在奔跑中不知何时又握在了一起。

　　沙丘背面有个废弃的烽火台，成了他们专属的"秘密基地"。

　　砖墙上刻满了两人这些年留下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名字、幼稚的简笔画，还有去年冬天程华偷偷刻下的一颗心。

　　“或许你像蝴蝶，美丽又自由，我喜欢。”

　　冯均看向程华，程华听完后低头，这时冯均便吻了上去，那吻热烈而坚定，好似将程华全部占尽。

　　那天回家的路上，程华突然拉住冯均：

　　"我爹说...说男人和男人这样是病。"

　　冯均正在系鞋带的手顿住了：

　　"你觉得呢？"

　　"我..."

　　程华踢着脚下的沙土，

　　"我觉得冰糖是甜的，辣椒是辣的，这有什么对错？"

　　冯均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远处的一群沙雀。夕阳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荒漠上交织成一幅剪影。

　　初二开学那天，班主任领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走进教室。

　　"这是许静文同学，从县一小转学来的。"

　　程华正埋头抄冯均的暑假作业，听到班里男生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才抬起头。

　　站在讲台上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

　　当老师安排她坐在冯均前排时，程华注意到冯均多看了她两眼。

　　"你的铅笔盒真好看。"

　　许静文转过身，指着冯均那个印着变形金刚的铁皮盒子，"能借我支铅笔吗？"

　　程华用力咳嗽了一声。许静文这才注意到他，眼睛笑成了月牙：

　　"你们是好朋友吧？我昨天看见你们在河边抓鱼。"

　　从那天起，两个人的秘密基地渐渐变成了三个人的聚会。

　　许静文会带来县城买的糖果，绘声绘色地讲电影院和游乐园。

　　程华发现冯均听这些时眼睛会发亮，而自己的诗集则被冷落在帆布包里。

　　蝉鸣撕扯着夏日的午后，教室里的电风扇吱呀转动，吹不散粘稠的热气。

　　冯均的铅笔在练习本上划出沙沙声响，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悬成一颗晶莹的水珠。

　　"给。"程华推过来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

　　冯均瞥了一眼讲台上打盹的李老师，小心翼翼展开纸条：

　　"放学后老地方见，有重要的事告诉你。——华"

　　他转头看向程华，对方正假装认真做题，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冯均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铅笔在纸上戳出一个小黑点。

　　放学铃响起时，许静文拦住了他们：

　　"明天是我生日，我妈说可以请你们来家里吃饭。"

　　她今天扎了新的红色蝴蝶结，在脑后一跳一跳像只真正的蝴蝶。

　　程华挠挠头："明天恐怕..."

　　"我们一定去。"

　　冯均打断他，看见许静文眼睛亮起来的瞬间又补充道，

　　"不过可能待不久，我爸让我早点回家帮忙。"

　　走出校门，程华拽着冯均的手腕钻进玉米地。成熟的玉米秆比两个男孩还高，叶片边缘锋利如刀。

　　他们在田垄间奔跑，绿色屏障将世界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欢快的笑声。

　　"到底是什么事？"

　　冯均喘着气问。他们已经站在沙丘顶端，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沙地上纠缠在一起。

　　程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纸星星。

　　"一百颗，"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我折了整整一个月。"

　　冯均接过瓶子，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在他掌心投下彩虹。

　　"为什么..."

　　"每颗星星里都写了一句话。

　　"程华耳尖通红，"你可以每天拆一颗看。"

　　冯均突然明白了什么，喉咙发紧。

　　他拧开瓶盖倒出一颗蓝色星星，小心展开。

　　程华的字迹工整得像刻印的：

　　"昨天你吃葱花饼时沾到嘴角的样子，我想记住一辈子。"

　　沙粒从指缝间溜走，冯均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抬头时，程华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沙粒，眼睛里盛着整个黄昏的光。

　　"我也是。"

　　冯均说。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程华整个人颤抖起来。

　　他们同时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接通了电流。远处传来牧羊人的吆喝声，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但手指依然悄悄勾在一起，藏在沙丘的阴影里。

　　许静文家的厨房飘出炖肉的香气。冯均捧着用旧报纸包好的礼物——程华帮他挑的一个铁皮铅笔盒，上面印着航天飞机的图案。

　　"你们来啦！"

　　许静文飞奔出来，红色连衣裙像朵绽放的虞美人。她接过礼物时指尖擦过冯均的手背，让他下意识缩了缩。

　　饭桌上，许静文的父亲给每个孩子倒了半杯橘子汽水。

　　"听李老师说，你们三个包揽了月考前三名？"

　　他笑着举起杯子，
　　"将来都是大学生的料。"

　　"冯均最厉害，"程华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人，"他数学拿了满分。"

　　许静文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有礼物要送给冯均。"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系着粉色丝带的盒子，"你打开看看。"

　　盒子里躺着一枚铜质书签，尾部坠着蓝色流苏。冯均拿起来时，发现背面刻着"静文赠均"四个小字。

　　"我让我爸特意刻的。”

　　许静文脸颊绯红，

　　"你不是最爱看书吗？"

　　程华的筷子停在半空。冯均感到桌布下有人踢了他的小腿，抬头对上程华闪烁的眼神。

　　"谢谢，但太贵重了..."冯均把书签放回盒子。

　　"你必须收下！

　　"许静文声音拔高了，"我挑了好久..."

　　"小均，"

　　许静文的母亲端着果盘走过来打圆场，

　　"静文一片心意，你就收着吧。"

　　回家的路上，程华异常沉默。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揉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生气了？"

　　冯均碰了碰程华的肩膀。

　　程华突然转身按住冯均的双肩：

　　"她喜欢你。"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冯均想起许静文每次给他带自家腌的咸菜，想起体育课跑八百米时她在终点准备的矿泉水，想起她总爱在分组活动时大声喊"我要和冯均一组"。这些碎片突然有了新的含义。

　　"我不喜欢她。"

　　冯均说。夜风吹过程华的刘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冯均鬼使神差地伸手拨了拨那缕头发，

　　"我只喜欢..."

　　犬吠声打断了他。程华家的老黄狗摇着尾巴跑来迎接，两人默契地拉开距离，但心跳声大得仿佛能被对方听见。

　　雨季来临前的某个午后，教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

　　冯均发现程华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叠的纸飞机都飞不到第三排。

　　"你最近怎么了？"

　　放学路上冯均忍不住问。

　　程华踢着石子：

　　"在写一样东西...写完给你看。"

　　他们在岔路口分开后，冯均绕去了村东的小卖部。

　　他想买包话梅糖，程华最爱吃那个。

　　货架旁传来熟悉的嗓音，冯均看见许静文正在挑笔记本。

　　"你也来买东西？"

　　许静文惊喜地凑过来，

　　"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她拿起两本笔记本，一本印着星空图案，一本是素雅的浅蓝色。

　　冯均指了指蓝色那本：

　　"这个像程华会喜欢的风格。"

　　许静文的表情凝固了：

　　"为什么要像他喜欢..."

　　她的目光突然钉在冯均衣领处，

　　"这是什么？"

　　冯均低头，看见一颗纸星星从口袋露出尖角。他慌忙塞回去，但许静文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程华给你的？"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你们..."

　　"只是幸运物。"

　　冯均挣脱开来，冷汗浸透后
　　背。许静文的眼神让他想起发现猎物踪迹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