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死遁后》晨昏有废

3、第 3 章

　　几日之后，陆清微与宁不移走出了静清殿。
　　往生经已经诵了四十九遍，晏平生的命灯与牌位也被供奉在最高的那级玉台上，与玄宗历代太上长老列在一起。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云销雨霁，流风和畅。
　　刚出殿门，便有一位青年修士迎面而来，是秦非道身边的大弟子顾云峥。
　　他约摸二十四五岁，一双凤目，脸颊略长，看上去很沉稳。

　　他对二人说道：“两位道友，师尊请你们去四象殿旁听关于晏真人之事。”
　　顾云峥的态度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陆清微知道，师尊在宗门威望极高，亦为仙道顶峰。他的身后之事，自己和师兄两位入室弟子也是没有资格置喙的。
　　宁不移回了一礼，说道：“劳烦顾师兄了，我与师妹这就随你同去。”

　　遥遥飞了半刻钟，便是整片连绵巍峨的云海玉宫。
　　玄宗掌门所居的四象殿就在这片云宫的最高处，日光照耀之下，显得更为肃穆庄重。

　　几人走上九百九十八级玉阶，顾云峥停在殿门外，说道：“宁道友、陆道友，你二人进去吧。”
　　四象殿内，掌门与众位真人长老已然到齐入座。前几日，与秦非道同去浮珑山的金雨澜与周若望在掌门左右。

　　陆清微与宁不移被安排在末席。两人的蒲团挨得很近，她在师兄身旁坐下。
　　其中有几位长老注意到了两人，却也没有多加在意：不过是两名分光境的修士，若非是晏平生的入室弟子，怎能直接参与这等层次的宗门议事中来。

　　陆清微垂着脑袋，听掌门将相关事宜分派下去。如果是这些事的话，她与师兄今日本不必来，更没有资格旁听。
　　应是还有更为切实关系到师尊的事，掌门还未开口。

　　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只是不愿亦不能说出来。陆清微抬头去看师兄。
　　宁不移面上的神色亦有些凝重。他见师妹看过来，悄悄伸手去摸她掌心：汗津津的，有些潮湿冰凉——她在紧张。
　　他稍稍用力，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沃着，汗有些腻腻地濡湿了指尖。

　　陆清微此时此刻满腹心事，对师兄的举动不甚在意。
　　况且，这时候有人安慰自己，让她凭空多出来一丝亲切又心安的感觉。
　　陆清微想，如果师尊还在就好了。

　　秦非道接着开口说：“今日还有一件紧要之事，需与众位商议。晏真人的洞府浮珑山，灵脉清盛、物华充蕴，只有渡劫期真人可居于此，如今成了无主之地，需得再做分派。”
　　他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默了半晌，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开口。在场诸人心中都明白：自从数百年前，九州地气逐渐衰微，可供元真境乃至渡劫境修行的修炼福地便越来越少了。
　　浮珑山是晏平生先师-寒山道人的道场。在他身陨之后，传到当时已是元真境的晏平生手中，名正言顺，当时门内也无人置喙。

　　晏平生醉心剑道，并不热衷于传道授徒之事。他门下两位弟子还是近十数年才收下的，修为难当大任。
　　然则身为同修，夺人洞府这等事传出去也是十分难堪。故而，众位长老都不愿率先出言。

　　私心而论，陆清微并不愿他人占去师尊的修持起居之地。
　　可是，自己哪里有资格指摘与左右掌门的决定呢？手指微微用力，衣袖被攥得有些起皱，她生平头一回升起巨大的无力感。
　　师尊不在了，自己就连他的洞府也没办法守住。

　　她看到有长老微微意动，与同修交换眼神；也有人犹疑不定，看起来在做权衡。
　　掌门秦非道双目微闭、八风不动，任由底下众人或是环顾、或是沉思。

　　最终，还是流泉峰的峰主白如鸿开口说道：“浮珑山作为上等洞天灵地，不该长久空置无主。依我来看，该由宗门下赐给修为仅次于掌门与晏真人的邓修邓真人。”

　　坐在秦非道下首的周若望冷笑道：“仅次？放眼九州之内、十三洞天，莫不是次于晏真人之辈，莫非个个都有资格入主浮珑山么？”

　　金雨澜止住他话头，沉声劝和道：“周道友，此言太过了。”
　　周若望甩袖不言。
　　白如鸿知晓周若望的脾性向来如此，就连掌门平日亦让他三分、不与其多加计较，所以面上并不见气恼。

　　方才被提到的邓真人温声说道：“邓某自知功行不如晏真人多矣，不敢狂言入主浮珑山，不过却思得一法，或可两全。”
　　秦非道睁开双眼看向邓修，缓缓说道：“邓长老请讲。”

　　邓修提议道：“掌门方才提及，近日魔道宵小蠢蠢欲动，恐有复来之患。我等身为正道修士，除魔卫道义不容辞，亦是晏真人遗志所在。
　　不若就以此作为悬赏：谁能斩杀新任魔君柳幽阑，便可得浮珑山地界灵脉。”

　　有长老问道：“若是那新任魔君神通莫测、行踪不定，此项悬赏无人能完成呢？”
　　秦非道接下此问：“昔日晏真人初入元真境，就孤身踏入魔域，连斩一十三名同境界修士而归。若无这等魄力，又怎配顶峰之名。就依邓长老所言。”
　　众人起身称是。

　　陆清微与宁不移待长老们离开之后，亦要行礼退下。
　　不料，秦非道说：“你们暂且留下，我有话交代。”

　　他温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安排两人暂住浮珑山侧峰。
　　这里本就是宁不移的洞府所在，他回道：“掌门放心，我与师妹二人一切都好。”

　　秦非道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已嘱托周长老多加关照你们二人。日后修行若有不解之处，你们也尽可去问他，无需担忧。”
　　宁不移与陆清微齐声说是。

　　回到浮珑山，陆清微先去收拾东西。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大半洞府已经在当日的雷劫中被毁得差不多了。
　　要紧之物，也早就在晏平生的嘱托下收了起来。
　　如今想来，师尊大概早就知道此劫难渡，才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哪里是练剑坪，哪里是洗剑池，哪里又是师尊从前的洞府？
　　哪里是师尊饮茶下棋的地方？哪里又是她跟着他的步伐走过无数遍的地方？
　　她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了。
　　陆清微鼻头一酸。这次，她没有哭出来。

　　宁不移耐心跟在她身边，在这片荒芜之地来来回回踱了好几遍。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清微的背影，一直不曾移开。

　　晏平生不在了，她很伤心。他却很欢喜。
　　这里的每一处断壁残垣，都昭示着他的师尊已经兵解转生这个事实。
　　他怎么会不欢喜？

　　晏平生认识清微有九年，自己也是。可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允许，连与她做一对普通的师兄妹都不能。
　　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是偶尔在晏平生那里，才能见她一面。

　　像是如今这样，陪在清微身边，光是眼看她落泪难过，都让他觉得心头火在安静地烧。

　　晏平生，陆清微。
　　从此以后，只有后面那个名字可以影响到他了。

　　陆清微在一处洼地停了下来。那里曾经是洗剑池，不过已经干涸皲裂，变为焦土。
　　从前她在池边习剑，一璧秋水如虹。晏平生就立在不远处，偶尔出声指点。

　　海水倒灌，山棱合一。她想见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最后，陆清微说道：“师兄，我们走吧。”
　　师尊不在，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