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死遁后》晨昏有废

7、第 7 章

　　盘蛇岩位于玄宗西面大泽之畔，地势巍巍，遍布奇石怪礁。其中最长、最广的一方巨石状如巨蛇，盘旋蜿蜒，故而得名。
　　这里地气衰微，水行灵机犹为散乱无定，使得修士极难驾驭并加以运用。每逢初一十五潮涨潮落之时，更是狂风卷浪，乱石穿空，声势浩大。

　　卢浪当日将赌斗之事回禀邓修之后，对方便授意他将这件事状作无意散布出去。
　　卢浪知晓师尊有意要取浮珑山灵脉，却碍于晏平生昔日威名不好发作。

　　而这时候，宁不移却提出与自己比试，正好给了一个由头。若是此番能胜过他，也算为日后筹谋先下一城，以壮声势。
　　若是输了，邓修也大可以说作是小辈间私下交流，算不得什么。
　　不管卢浪自家愿意与否，这场交手已经是由不得他再反悔了。

　　因此，今日的盘蛇岩竟也来了不少低阶修士。有些是好事者自然不提，还有一些是想和卢浪这等长老座下弟子结交一番的。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好奇宁不移这位秋水剑晏平生的首徒究竟有何能为。

　　不多时，卢浪与几位平日交好的同门乘着法器联袂而来。不仅如此，此行邓修还交代一位结丹期弟子韩弼前来观战，显然是有几分重视之意。
　　几人到了约战之地，便有好几位修士主动上前与其交谈。众人言笑晏晏，气氛十分热络。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着天水碧法衣，玉钗摇落的青年女修踏水而来。她是金雨澜座下弟子周绾，修为亦在结丹期。
　　只见她浅浅一笑，与韩弼行过同辈礼，便独自立在一旁，并未上前与之攀谈。

　　随着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有人不禁喊出来：“宁不移怎的还不来？该不是怕了卢道友了吧！”
　　有卢浪的同门跟在附和起来。这时，又有人提起宁不移昔年灵脉受损一事，顿时好一阵吵嚷。

　　也有一些听不过耳的修士，认为晏平生渡劫失败还没过多久，座下弟子就被同门这般折辱，委实看不过眼。
　　又碍于有韩弼在，这些人只得忍了下去。

　　周绾听得微微皱眉。她正待出声，却一道剑光自东而来。那剑芒如潺潺秋水划破碧空，连带周遭灵机也被引动，转瞬之间便已到了此处。
　　湛湛清芒中走出两道人影，分明是宁不移与陆清微无疑。

　　陆清微收起长天剑，对身旁的宁不移说：“师兄，就是此处了。”
　　她预料到今日卢浪会邀同修前来助阵，却不想此处竟会有这么多人。

　　被师兄安抚下的那点担心，这时候又重新冒了出来。清微再看宁不移，却是神色如常，不见什么波澜。
　　宁不移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低声对她说道：“我没事。”

　　寻常修士内外兼修，外表看起来一般都是气完神足的模样。
　　而卢浪观宁不移的面色，却是文弱依旧，发色太墨，唇色略显苍白，支离如芭蕉过雨。
　　这样一个人，自己竟曾经把他当做最大的竞争对手。

　　卢浪走到近前，对两人拱手笑道：“宁道友，今日是我先来一步。待会儿交手，我可让你先行出手。”
　　这话听起来极为冠冕堂皇，宁不移却知他话里有话，所以也不去接茬：“道友将墨尺玉备好，便是帮了宁某一个大忙了。”
　　卢浪面上笑意吟吟，没再说什么，不过心中如何想的，却是无人知晓了。

　　此时，周绾也走上前来：“宁师弟、陆师妹，别来无恙？家师特意交代我关照二位，今日不必有什么顾虑，只当是寻常切磋即可。”
　　陆清微认出来这位曾在师尊丧仪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姐，感激道：“多谢周师姐，我与师兄这厢谢过金师叔记挂了。”

　　“宁道友，闲话少叙，动手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画好的战圈。卢浪知道对方修炼的是水系神通，因此特意将比试场地选在了盘蛇岩。
　　这里水行灵机格外狂霸，难以驾驭。宁不移若是强行运转功法，说不得还有灵机逆行的危险。

　　在场诸人中显然也有不少人看出了这一点。周绾站在陆清微身旁，表情有些凝重。不过，她也没有直接表达出不看好宁不移的意思来。

　　陆清微此时，却是想到了从前问过晏平生的一段话。
　　那是打架事件的几个月后了。
　　因为突破了秋水剑经的第二层，晏平生允了她一个要求。

　　清微没有立刻用掉这个要求：“师尊，我能留到以后吗？”
　　晏平生按下琴弦，看她：“自然可以。”
　　她于是又生出一些得寸进尺的心思来。在他身边几年，清微知道师尊现在心情很是不错。

　　窗外雨声大作，柔和朦胧的烛光撒了一地。陆清微凑得离师尊又近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山中积年的寒意。
　　她问：“听说师兄也学过两年秋水剑经，不知道师兄当时修炼到第几层了，有没有我厉害？”
　　话出口，清微便后悔了。师兄已经很久不练剑了，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一较高低。

　　晏平生的眼神清清淡淡，不见愠色：“你师兄的道从来就与你不同，自然难作比较。”
　　清微听得耳根灼热，面色微红点了点头，心头那点儿刚刚因突破境界而起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又说：“但你的确是九州之内会秋水剑经的修士之中，第二高明的人。”
　　清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师尊话里的意思：全天下会这部剑经的，也就浮珑山她师徒三人，还得算上宁不移。
　　晏平生这话好阴阳怪气！

　　清微一时气结。晏平生得了点教徒弟的乐趣，闷闷笑了几声，这才继续弹琴。
　　最终，她还是没能知道师兄的斗法水平究竟如何。

　　回到现在。
　　卢浪的功法属于金火两行，迅疾刚烈、意在先发制人、以快打快。
　　而宁不移的云霄玄浪诀更为绵绵不绝，运转时间越久，势头越如积蓄之浪惊涛卷岸。
　　从功法属性上看，这两人的确是水火不相容的相克之势。

　　卢浪忖度，对方既然灵脉有损，法力应比不上同为分光境的自己，故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宁不移反击的机会。
　　只听他沉喝一声，念动法诀将护体玄光化作七道金红长焰，如同莲花盛开翻涌，直扑向前方的宁不移。

　　周绾心中一沉。她未曾想到，卢浪已经学会了金风细雨这门神通。这门神通听上去无甚杀伤力，实则却是暴烈无比，难以招架。
　　也不知宁不移能否全身而退。

　　关于这位宁师弟当年之事的内情，她听金玉澜细细说过。
　　宁不移十二岁那年，参加了一次门派历练。
　　那本不过是极寻常的一次历练。不知为何，却有魔道细作混入其中。

　　魔修是打着玉石俱焚的心思，下手极狠辣果决。数名核心弟子死在这场历练里。活下来的极少数人中，宁不移灵脉受损，从此不能习剑。
　　为着此事，玄宗还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动荡。

　　而此时场上的卢浪，却正好因其师邓修有命，错过了那次历练——当真是运气极好。
　　周绾看着交手的两人，一时沉思不已。

　　金红火莲撞击开来，如同绚烂烟火一般散开，消散成万千道点点金星。
　　然而，烟尘散去后，身处方才遭受撞击最猛烈的所在的宁不移，却是毫发无伤。

　　只见他足下玄光湛湛、如掀水浪，任由火浪狂风吹卷衣袖、墨发飞舞，面上仍是温和从容的笑意。
　　卢浪不禁愕然。

　　宁不移却没有给对手更多反应的机会。他掌心一翻，周遭凌乱的水系灵机竟好似被不断压服下去，疾风骤雨亦要化作清波水流。
　　水波如云坠地，渐渐漫成浓雾，将两人笼罩其中。

　　云霭浓浓，周遭观战的修士，一时都难以分辨状况究竟如何。
　　韩弼心思一动用神识加以查看，刚起意想用神识探查，却感觉到两股神识向他刺来。

　　一者是周绾，她淡淡说道：“韩道友，不过同门切磋罢了，何必大张旗鼓亲自查探？”
　　韩弼见事不能成，负手说道：“我不过是关心两位师弟，怕他二人失了分寸，这才关心则乱。”

　　“不劳韩师兄费心，我师兄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清微抱着剑，立在周绾身边。
　　她听师尊提起过，使用神识肆意查探别人的虚实十分冒犯。

　　对方未曾察觉倒还罢了，若是被发现了总是不美。韩弼故意这样做，显然是未曾把宁不移放在眼中。

　　清微想：既然被她发现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她的师兄，自己当然要替师尊好好护着。

　　周绾见韩弼那厢歇了心思，对清微温声说道：“陆师妹的神识修为，修炼得很是不错。”
　　剑修本不以神识见长，陆清微却能查探到比她高一个大境界的韩弼的举动。

　　这位师妹，从前在门中没有传出过什么名声，今日稍加崭露，根基却是不俗。
　　清微谢过周绾，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场上。

　　此时，白茫茫的雾气愈演愈漫，云翻雨覆似的附着在低空。一时，有隆隆的水声拍击冲刷，是周而复始地撞击法器的声音。
　　又一时，金铁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当当、清音阵阵，搅得在场修为稍低些的修士耳膜生疼。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只听得“轰”的一声。一道身影被狠狠地推了出来，狼狈非常。
　　是卢浪。他身上那件水火难侵的宝衣已经被浸透得不堪，发冠歪斜，眼神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还有些懵然：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给宁不移的！
　　四周哗然，议论纷纷。

　　宁不移慢慢从白雾中走出来。
　　他走到卢浪面前，眼见对方忙乱地用术法恢复了形象，这才开口：“卢师弟，彩头。”

　　卢浪恨恨将东西丢给他。今日来了这么多观战修士，自己输了的消息定是瞒不住的。也不知师尊会如何罚他。
　　他急匆匆跟着韩弼离了此地。

　　周绾走上前来道贺：“恭喜师弟，此番初展身手，想必会让某些人安分一段时间了。”

　　别过周绾，宁不移回头去找清微。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师妹。

　　他的面庞隐在还未散去的云雾里，静而皎洁。
　　陆清微知道，师兄和师尊长得一点也不像。
　　可是他像现在这样，立在不远处的时候，就让人无端端觉得像晏平生。

　　“清微，我刚刚好不好看？”
　　宁不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