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分钟时差 ...
-
第二章二分钟的时差
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像场不会融化的雪。我盯着讲台上的张老师,却听不见他在说此刻正隔着校服袖口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陈念,你来解这道题。”
同桌轻轻推我,我慌忙站起,撞听见自己说“抱歉老师”,却在低头时看见课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灰色毛线——是我藏了三天的围巾,针脚间还缠着几根银线,和林砚常戴的那条一看见的,老板说“银线象征永恒”,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却一直没勇气送出去。
“坐下吧,上课别走神。”张老师挥了挥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通红的耳尖。我瘫坐在椅子上,余光瞥见林砚的背影——他今天记忆,昨天在操场遇见的“他”穿着同样的校服,却把纽扣扣得死死的,仿佛在封印某个秘密。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我摸出裤袋里的电影票,指尖摩挲着背面的字迹。这是今早塞进我抽屉的,没有署名,只有“19:07,天台见”几个字,笔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锋利的尾钩,不像19岁少年界里,你连‘其实’两个字都没说出口。”他的声音像冰水里浸过的琴弦,每一个字都在我神经上划出细痕。
“陈念,借橡皮。”林砚突然转身,吓了我一跳。他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开墨点,像朵正在在昨夜的操场,那个“他”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红绳是去年元旦我送他的,当时我说“打个活结,想扔的时候随时能解开”,他却笑着打成了死结:“谁说我要扔?”
“谢谢。”他冲我笑,梨涡浅得几乎看不见。我突然想起19岁的某个午后,他趴在课桌上睡垮垮,我总能看见绳结处刻着的“念”字——那是我趁他不注意时用指甲划的,像道微小的伤口。
下课铃响的瞬间,教室后排传来桌椅碰撞声。我抬头望去,看见25岁的自己正站在后里带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疲惫,像棵被风雨压弯的树。19岁的我猛地站起,椅子再次摔倒在地,而林砚几乎同时转身,目光精准地对上25岁的“我”。
“别给他卷子。”25岁的我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急切。她抓住我的手腕,我触到她掌心的温度——看见她身后的走廊扭曲成波浪状,瓷砖地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远处的风铃疯狂摇晃,发出破碎的清响。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注意到林砚的瞳孔突然收缩,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伸出手,像是要触碰25岁的“我”,却在指尖即将相触时,被一道无形的墙弹开,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半步。
“听我说,”25岁的我凑近,我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消毒水和雨星星瓶,明天一早把围巾送给林砚,然后告诉他......”她的声音突然模糊,像是被塞进了水里的收音机,尾音拖长成尖锐的蜂鸣。我看见她的手逐渐透明,皮肤下浮现出淡蓝色的血管纹路,而林砚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困惑,最后定格在某种近乎痛楚的温柔里。
“你们......看见头望向窗外,暮色不知何时漫了上来,本该只有夕阳的天空中,竟真的浮着两轮淡淡的光晕,一个发红,一个泛蓝,像两枚被揉皱的银币,边缘模糊得像是要融化在一起。
19岁的我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我站在天台上,看着林砚的背影消失在站台尽头,月亮同时碎裂,碎片落进我眼里,变成了永不干涸的眼泪。这个梦如此真实,以至于此刻看见双月时,鼻腔里还残留着玻璃碎裂的腥气。
“陈念?”林砚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25岁的“我”已经消失不见,我的手里多了颗皱巴巴的纸星,展开后是19岁的字迹:“你好像知道未来的我有多后悔”,背面是用钢笔写的“林砚”两个字,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尾迹,像道未完成的叹息。纸星边缘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褶皱里藏着细小的玻璃碴,扎得指尖生疼。
“你没事吧?”林砚伸手碰了碰我的肩膀,我惊觉自己满脸是泪。他慌忙抽出纸巾,却在这时,我的指尖触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它不知何时已经松开,露出与记忆中完全一致的锁骨,在暮色里泛着珍珠般的光。那道浅色的疤痕像条休眠的小鱼,静静躺在皮肤下,那是他高二时为了帮我捡掉在操场的学生证,被篮球架划伤的。
“林砚,”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要镇定,“这个......本来想送给你的......”我从抽屉里拿出围巾,灰色毛线在指间展开,银线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像撒了把碎钻。他的眼睛突然睁大,像是认出了什么,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
远处传来上课铃的前奏,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出某个名字。但铃声淹没了一切,他最终只是接过围巾,手指在银线上轻轻摩挲,红绳从袖口滑出,绳结处的“念”字清晰可见,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
“谢谢。”他轻声说,耳朵尖泛起薄红。上课铃停了,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书声,而我的掌心还残留着他接过围巾时的温度,像团即将熄灭的小火苗。
放学时暴雨倾盆。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林砚把围巾塞进书包,蓝色帆布带擦过红绳,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转头看我,想说什么,却被冲进来的值日生打断:“陈念,张老师叫你去办公室抱作业!”
我跟着值日生往办公室走,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像是有根细针扎在心脏上,随着脚步一下下刺痛。经过教师公告栏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保送生公示名单”上,林砚的名字依然被红笔圈着,但底下的便利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张糖纸,上面用口红写着:“别相信穿风衣的她”。那抹暗红刺痛了眼睛,是25岁的我常用的色号,叫“暮色裂缝”。
我浑身发冷,攥着糖纸冲进暴雨中。雨水瞬间浇透校服,贴在身上像层冰冷的皮肤。天台的铁门虚掩着,门把手上挂着半片蓝丝带,是星星瓶上的那条。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神经上。
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25岁的“我”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星星瓶,而林砚站在她对面,校服被雨水浇透,红绳紧贴在手腕上,像道正在渗血的伤口。风卷着暴雨扑进天台,把她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我这才发现她左袖口有道细长的裂口,露出里面的皮肤——那道伤口和我昨夜在操场划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你骗我!”25岁的我在吼,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根本没打算告诉她!你只是想让所有世界都记住这个遗憾!”她举起星星瓶,瓶中的纸星在雨水中膨胀,透出苍白的字迹,我看见其中一颗写着“林砚,其实我喜欢你”,那是我写了二十遍才敢抄到纸星上的句子。
“有些遗憾是不能修补的。”林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你以为改变一次选择,就能让所有时空都完美?但裂缝已经产生了,陈念,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他向前半步,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每个时空都有自己的规则,强行修补只会让裂缝吞噬一切。”
他转身时看见了我,眼神瞬间动摇,像是冰层裂开道缝隙。25岁的我猛地回头,我看见她眼角的泪混着雨水滑落,睫毛膏晕开成深色的蝶翼,而她手中的星星瓶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瓶中的纸星漂浮着,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每一颗都在轻轻震动,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别过来!”她对我喊,“去告诉19岁的你,别靠近这里......”话未说完,天台突然剧烈震动,栏杆外的雨幕扭曲成漩涡,露出另一幅画面——现实世界的医院里,母亲正握着碎玻璃,对着空气说:“念念,林砚说北京的雪化了......”她的手腕上没有留置针,皮肤光滑得像年轻人,病房里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只有橘子糖的甜香。
星星瓶从25岁的“我”手中滑落,我冲过去想抓住它,却在触到瓶身的瞬间,被一股力量拽进了漩涡。坠落的过程中,我听见林砚的喊声,混着两个时空的风铃响:“陈念,无论哪个世界,我都......”他的声音被电流声切碎,最后几个字消失在尖锐的蜂鸣里。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再睁眼时,我躺在教室的课桌上,周围是同学们的惊呼声。林砚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湿毛巾,红绳上滴着水:“你突然晕倒了,没事吧?”他的校服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熟悉的锁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梦。
我摸向口袋,星星瓶的残片还在,却多了颗橘子糖。糖纸上有行极小的字,是25岁的笔迹:“他说的裂缝是真的,但香樟树洞藏着第三选择”。教室后墙的时钟指向17:58,距离放学铃响还有2分钟,而我的掌心,正躺着半颗从未来带来的纸星,上面的字迹隐约可见:“19:07,天台见”。
“陈念?”林砚的声音带着担忧,他伸手想扶我起来,却在这时,我注意到他左腕的红绳——绳结处的“念”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的划痕,像是刚刚用指甲刻上去的,还渗着细小的血珠。
窗外的暴雨突然停了,香樟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我望向天台方向,看见双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暮色中即将升起的月亮,圆满得没有一丝裂缝。但当我眨眨眼,月亮又变成了残缺的半圆,像是被谁咬了一口。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林砚收拾好书包,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我的课桌上:“这个......给你。”是颗橘子糖,糖纸边缘有细密的齿痕,和母亲给我的那颗一模一样。
我剥开糖纸,里面掉出张小纸条,是19岁的字迹:“如果看见两个月亮,就去香樟树洞找答案”。糖块在掌心微微发烫,我突然想起昨夜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糖,包装纸上的齿痕和这颗一模一样。
抱着作业本走向办公室时,我路过教师公告栏,下意识看了眼保送名单。林砚的名字依然在上面,但底下多了张便利贴,字迹青涩:“林砚,其实我......”最后几个字被涂掉了,旁边画着颗星星,星星中间有个极小的裂缝,像只睁开的眼睛。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最后一丝夕阳,我看见香樟树的影子在地面上伸展,树干的裂缝里隐约有蓝光闪过,像是谁在里面藏了颗星星。口袋里的橘子糖突然变得滚烫,我摸出碎玻璃残片,借着夕阳的光,终于看清背面刻着的小字——不是“19:07”,而是“1907”,那是香樟树被雷劈中的年份。
当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我听见远处操场传来风铃的轻响,和19岁数学课上的一模一样。但这次,风铃的声音里混着另一种声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又像是时空裂缝正在扩大的呜咽。
手中的作业本突然变得沉重,最底下那本露出一角蓝色丝带,和星星瓶上的完全相同。我翻开封面,看见扉页上写着:“陈念收,林砚赠”,日期是1907年9月1日,而签名的笔迹,和昨夜操场那个“林砚”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