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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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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云像什么?
像蜜糖。
更像点燃的妒意。
理智被燃烧殆尽,只剩一片漫无边际的红。
靳弈脸上有笑意,但那笑是淡漠的、嘲讽的。
他们结婚快一年了,她居然还没忘。这个人他早就有所耳闻,南城出了名的天才少年,就是家境一般,普通中产而已。蔡知侬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甚至因为结婚还赌气增肥,都是因为忘不了他。
靳弈毫不怀疑,如果白岫家里条件再好一点,能够支持他在美国读大学;如果蔡氏集团不是那样入不敷出,需要宜信安创做战投,他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不是的,你误会了。”陈露他们几个不明所以,还在门口张望,蔡知侬嘴唇干涩道,“你先别生气好不好,一会找机会给你解释。”
“没有人想听。”靳弈转身,长腿阔步,背影决然。
靳弈叫了司机,开公司的车。
他这人有洁癖,不喜欢不熟的人上他的私车。之前蔡知侬用他的欧陆载冯荃和老张,靳弈居然夸张到让人把座椅皮质重新换了。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他,谁让那天冯荃抽风喷了个味道堪比杀虫剂的香水。
本来大家说好去吃泰国菜,但靳弈来了,谁也不好意思让金光闪闪的靳总去挤大堂。
还是靳弈自己开口,“去吃台湾私房菜怎么样。”
众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蔡知侬把和蔺宽柔的聊天截图发给靳弈,他坐在前排,明明手机亮了,他看了一眼后又按灭了。狗男人拿起乔来看起来很欠揍,两条长腿交叠,缎质黑衬衫没有一丝褶皱,后脑勺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车辆迎着火烧云,缓缓驶入一片别墅区。
别墅内装修灰色调为主,原木桌椅,简洁温馨,一点也不像那种花里胡哨的网红店。
陈露在APP上搜了下,根本找不到这家店的信息。但说好公共关系不请靳总,万一价格太高最后下不了台怎么办。
靳弈在,大家也不好叽叽喳喳,靳弈把菜单递给一边的路长安,路长安只点了一道,又递给陈露,陈露一看菜单,也没有价格,惴惴不安点完递给蔡知侬。
靳弈脸色不好看,乔恺跟这些青瓜蛋子不一样,经常跟着秦缘跑政府关系,所以很上道地添茶倒水,还试图挑起话头跟靳弈聊天。
靳弈意兴阑珊,谁都看得出来。气氛有些凝滞,幸好包间内有电视,陈露把电视打开,房间里才有了声音。
菜单传回靳弈,他又加了陈皮咸肉蒸鱼、樱花虾蟹肉糯米饭、沙嗲牛菠萝包、鱼蓉雪燕冬瓜羹。都是蔡知侬爱吃的。
中途靳弈出去打电话,蔡知侬借口要上厕所,也跟了出去。
靳弈靠在木制扶梯边,皱着眉头,黑色衬衣显得挺拔俊秀,却又落拓不羁,游离在成规之外。也许是灯光的原因,整个人有一层朦胧的滤镜。
他们在二楼,西边有一个大露台。等他打完电话,蔡知侬走过去,不由分说把人往露台上拽。
推开门,天边的火烧云更浓稠了,映着露台上的三角梅,艳丽到极致。
“聊天截图发你了,照片是蔺宽柔发来的,我和白岫没联系。”
“知道了。”靳弈手插兜,作势要往回走。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和白岫连恋爱都没谈过,回国后也没见过面,至于吗?”
蔡知侬靠在墙边,背后就是一片浓艳的红色天空。她的脸因愠怒也染上了红色,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宛如神秘水域钻出的瑰丽精怪。
靳弈忽然想起二十二岁那年。
大学毕业后,靳耀华以他的名义给母校南城中学捐了一笔款。
他例行公事回南中一趟,在校长办公室签署程序性文件。
校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白衬衫的袖口已经有些发黄,却洗得干干净净。他热情地握住靳弈的手,“五百万对学校来说真是雪中送炭。这笔款项我们打算用来翻修学校礼堂、图书馆。”
靳弈才懒得管这笔钱用来做什么。
但校长继续解释道:“我们南中是老牌学校,硬件跟私立学校越拉越大,市财政拨款要优先保障教学设备更新,像礼堂、图书馆这类非直接教学场所,只能靠校友和社会力量支持了。这会儿孩子们正在礼堂排话剧,去看看?”
那是靳弈第一次看到蔡知侬,十七岁的蔡知侬。
站在台下,以观众的视角。
《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穿着劣质的燕尾服,身旁穿简裙改装的“朱丽叶”正仰头看他,舞台灯光在纤细的身影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草台班子,演员倒是不错。
靳弈第一眼就看到“朱丽叶”的眼睛,那么明亮,再看向“罗密欧”时带着少女才有的爱慕,隐秘又张扬。
“朱丽叶”的音色很亮,英文说得地道,完全没有露怯,相比之下,“罗密欧”就要暗淡许多。
“Believe me, love, it was the nightingale……”
朱丽叶正在诉衷肠,校长笑眯眯道,“两个小演员都是高二最优秀的学生,男生叫白岫,女生叫蔡知侬,每年有文化汇演他俩都是黄金搭档。”
“走吧。”靳弈说。
22岁的他,刚刚因为靳钰和靳耀华大吵一架,对于美好的事物,他从不沉溺,因为美好从来都是虚幻,比天边的彩云还要脆弱。
只是,转身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记忆褪去,蔡知侬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眼睛比17岁更加好看,他忘不了她看白岫的神情,但看向他时,永远蛮横骄纵。嫉妒又深了几分,剜得心口胀痛。
“靳弈,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耿耿于怀!就算我读书时喜欢他又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靳弈笑了,“到底是谁耿耿于怀?是谁因为嫁给我把自己吃肥了五十斤?蔡知侬,不要自欺欺人,你根本没从过去里走出来。”
蔡知侬实话实说:“不是因为嫁你,是讨厌这种联姻的形式,两个陌生人从此就要绑定过一辈子,你难道从没抗拒过吗?”
“陌生人,”靳弈鼻腔哼了一声,“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一片三角梅花瓣落在黑色缎面衬衣上,他漫不经心拂去,毫无留恋的离开这漫无边际的火烧云。犹如一场盛大的幻境,如果留不住,就先一步出来。
等蔡知侬慢吞吞回到包厢,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回来。
老板是个台湾女人,给每位又添了红豆沙,“靳总是这里的vvip,刚才交代你们随便点,账从他那里划。”
那一晚,靳弈晚上很晚才回来,直接去客房睡了。要不是第二天早上张妈说,蔡知侬以为他整宿未归。
靳弈毕竟撂了狠话,蔡知侬才不会主动理他。
再加上她准备短差去云谷锌业采访张师傅,刚好可以冷他几天。
冯荃说的对,男人如狗,要规训。
云谷锌业坐落于隔壁江城市的茂苍县,地处茂苍山腹地,八月的酷暑季节,山里却十分凉爽,草木葱茏,流水潺潺,很多游客专程去茂苍山避暑。
但从南城过去,没有高铁直达,开车走高速要两个小时,坐绿皮火车摇过去要五个小时。
山路加高速,借蔡知侬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开。
跟总裁办申请车,好巧不巧七八辆车都要外出。摆在她面前只剩两个选择,要么今晚坐高铁去江城明早六点半蹭员工班车,要么坐绿皮火车摇过去。
蔡知侬对绿皮火车没有概念,听乔恺说车厢里有奇怪的味道就立马删除了这个选项,遂定了下午的高铁票和晚上江城的五星级酒店,准备第二天一早坐专车去茂苍县。
中午回去简单收拾了下就处出发了,赌气也没跟靳弈说。
晚上见了蔺宽柔,蔺宽柔开着新买的法拉利带她去酒吧玩,还叫了自个公司的几个大网红,有男有女。其中有两个男的走颜值赛道,长得不比明星差,蔺宽柔让俩人一左一右坐在蔡知侬旁边,美名其曰见见世面。蔡知侬害羞,躲到了另一边。
惹得蔺宽柔笑出眼泪,“你不会真斯德哥尔摩爱上靳弈那个王八蛋了吧?”
蔡知侬仰头喝酒,在跳动的节奏中冷然道:“别提那个王八蛋,扫兴。”
一晚上摇色子、跳舞、喝酒,蔡知侬本来心口就有口气,这么以发泄,爽快多了。但她酒量根本就不能和蔺宽柔比,死对头面前还不肯认输,一连喝了好几杯,最后是蔺宽柔送回酒店的。
蔺宽柔好不容易帮她卸完妆,在她包里翻睡衣呢,背后却突然嚷嚷起来。
“蔺宽柔,你他妈有病啊?没事给我发什么白岫的照片,想睡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有老公的好吗?!”
蔺宽柔打开手机,这丑样子可太难得了,录下来蔡知侬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蔡知侬继续咆哮:“我老公可比白岫帅多了,八块腹肌,白岫那个细狗有吗,有吗?!诶我跟你讲,靳弈老厉害了……”
“哪里厉害?”蔺宽柔高举手机,故意逗她。
蔡知侬想了想,十分认真地举手回答,“舌头。”
蔺宽柔已经笑得抽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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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江城,蔺宽柔怎么会让蔡知侬坐专车,亲自开着法拉利把她送到了云谷锌业门口。
“这小破厂,年龄比我爸还大。”蔺宽柔嫌弃道。
“这叫底蕴,懂吗?”
张师傅叫张立峰,是炼锌厂配烧车间的车间主任,四十多岁,人很健谈。带着蔡知侬在车间走了一圈,简单介绍了下湿法炼锌的工艺流程。
车间里太热了,光是走一圈就大汗淋漓,汗水顺着脸往下流。
之后,蔡知侬拿着准备好的提纲采访,张师傅也有问必答,十分配合。
怕自己讲得不全面,又把工友段师傅叫来,段师傅刚刚获得江城市“高级技能人才”证书。段师傅是东北人,和严谨的张师傅比,更加健谈幽默。
中午吃饭的时候,段师傅递来手机,神神秘秘道:“看看这是谁?”
画面拍摄的一张泛红的冲印照片,照片里的段师傅比现在年轻很多,身边站着一个眉眼青涩的年轻人,个头很高,穿着锌厂的牛仔工作服,工服上脏兮兮的,但年轻人五官却俊逸非凡,少年锋芒掩不住。
蔡知侬差点被噎住,米粒子卡在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居然是靳弈!
蔡知侬:“这什么情况?靳总这是来体验生活的?”
体验生活,鬼才信。靳少爷吃穿用度可比她一个女人还要挑剔,怎么可能跑到山沟沟里来体验生活。
难道是被靳耀华发配来的?
靳弈那时才多大啊,不超过20岁,靳耀华也太不做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