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霜雪泣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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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绛雪的意识仿佛坠入无边混沌。
她并不惧怕黑暗，亦不惧怕死亡，可从未体会过这种既生尤死的感觉。
这世上没有比未知更让人恐惧的东西。
梅绛雪感觉自己的魂魄在黑暗中漂浮，没有重量，也没有方向。
那些被她试图的过往，此刻却像挣脱了枷锁，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她想起初见师父时的模样。
那时她才六岁，是师父将她从死亡边缘拉起，带回了冥岳，醒来时她已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梅绛雪。
当她说自己并不记得时，她分明看到师父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双丹凤眼明明带着睥睨天下的冷傲，看向她时，却难得地柔和了几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聂小凤的徒弟，没人再敢欺辱你。”
那时的师父，是她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她跟着师父学武功，师父对她倾囊相授，把最上乘的心法教给她。
她性子冷傲，在冥岳之中没什么朋友，师父便陪她在望月台赏月，听她吹奏寒雪牵魂箫。
那些回忆，曾被她刻意遗忘，只记得师父的狠厉，记得她屠戮武林的血腥，记得她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模样。
可此刻在这无边黑暗中，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却愈发清晰。
师父每次杀了人，回到冥岳都会独自坐在栖凤阁里很久，她曾无意间撞见，师父对着一尊小小的牌位发呆，眼角似乎有泪痕。
师父对其他弟子确实严厉，可每次有好东西，总会第一时间留给她，甚至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想给碧玉笛寻个挂饰，隔日师父便送来了她亲手编织的红璎珞，亲手挂在了她的碧玉笛之上。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背叛师父，是为了方兆南。那时她刚下山，初涉江湖，便遇到了那个自称“正义之士”的少年。
他正直木讷，对她不似其他男子那般谄媚殷勤，让她瞬间起了兴趣。
月下缔盟，既可以保住血池图，也可以保住那傻小子的命，本是权宜之计。
为了他，她不惜屡次破坏师父的大计，一次次在师父面前为他辩解，甚至不惜与师父争执。
“绛雪，他接近你，不过是想利用你对付我，利用冥岳往上爬！”
师父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凤眸中满是失望：“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为何偏偏不信我？”
可她那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觉得师父是为了留住她才故意诋毁方兆南。
她抬眸时，眼底还凝着一贯的冷霜，语气冷然：“师父执掌冥岳，向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何曾瞧得上过旁人？兆南与我志同道合，绝非你口中那等趋炎附势之辈。”
她还记得师父当时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剑，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那双总是含着柔意的凤眸瞬间覆上寒霜，却又在极致的怒意里，生生压下了即将脱口的斥责。
梅绛雪别过脸，不肯去看师父眼底翻涌的痛楚。
她那时只觉得，师父之所以劝她离开方兆南，是想将她困在冥岳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困在她的羽翼之下，永远做一个没有自我的傀儡。
她甚至在师父苦口婆心地劝说时，冷笑着抛出更伤人的话：“师父若真为我好，便该放我离去。”
聂小凤踉跄着后退一步，指尖死死攥着衣袖，指节泛白。
她看着梅绛雪决绝的背影，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又强忍着咽了回去。
良久，才听见她用近乎破碎的声音说：“你可知，这世间最脏的，是人心。”
梅绛雪没有回头。
那时的她，只觉得前路光明坦荡，却不知，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斩断自己与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黑暗中，梅绛雪的魂魄微微蜷缩。
她素来冷傲，从不肯轻易显露半分脆弱，可此刻，那些被她冰封在心底的悔意，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的魂魄撕裂。
她想起决战那日，师父的武功明明远胜她，却处处留手，每一次出招都避开了她的要害。
“我不想杀你，别逼我！”
师父的声音带着哽咽，丹凤眼中蓄满了泪。
那一刻，她心中其实是动摇的。
可方兆南在她身边轻声说：“绛雪，聂小凤作恶多端，是武林公敌，你不能再护着她了。”
她便硬生生压下了心中的不忍，一次次将手中的龙舌剑刺向那个最爱她的人。
她想起师父倒下时，望着她的眼神，没有恨，只有无尽的哀戚。
“绛雪……杀了我……”
那声喑哑的乞求声，此刻在混沌中反复回响，一声又一声，刺痛着她的灵魂。
她向来冷若冰霜，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可唯有聂小凤，是她冰封的心湖里，唯一的波澜。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愚蠢的人。
原来，她舍弃的，是这世间唯一爱她的人。
而她，直到师父自尽，直到方兆南选择了玄霜，才明白自己当初有多愚蠢。
她舍弃了唯一真心待她的娘亲，换来的却是一场虚假的爱情和无尽的孤独。
黑暗中，梅绛雪的魂魄微微颤抖，仿佛感受到了心口那熟悉的刺痛。
她想起自己刺入心口的那一剑，想起倒在师父墓碑前的释然。
或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才能让她有勇气面对这满心的悔恨。
可为什么，还是会遗憾？
她遗憾没能在师父活着的时候，叫她一声“娘”。
遗憾当初没有答应她的要求，继承冥岳，伴她终老。
更遗憾自己直到失去，才懂得那份母爱有多珍贵。
她仿佛又看到了师父一袭红衣，踏着风雪向她走来，温柔地对她说：“绛雪，师父在这里。”
梅绛雪的魂魄朝着那虚幻的身影伸出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忏悔。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背叛师父。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她只能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带着满心的遗憾与悔恨，继续沉沦，直到意识彻底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霜雪泣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