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10、第十章 寒冰之域 6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画像里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连衣服都是那天去找爸时穿的夏衣，仿佛是有人走到自己面前，急匆匆地按下快门，再将照片冲洗出来一般清晰。站在一间被时间遗忘的地下小屋中，盯着自己突如其来的画像，妮雅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地靠近佐娜，紧紧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这幅画是谁画的?又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妮雅说画里所画场景发生在自己抵达寒冰之域的一天前，但这画作似乎饱经岁月风霜，怎么看都不像是现代作品。佐娜不解，和妮雅一样，心中充满了惊惧的疑惑。

　　回到家后，两人将取下的画卷摊开平铺在沙发上，试图从这幅画作中读出哪怕一点关于时间和作画者的信息。
　　“咦，这是妮雅的画像吗？画的真好呀，是谁画的呢？”老太太将烧好的热水冲进木瓶中，旋紧瓶盖，双手放在围巾上擦了擦，微微弓着腰，坐到沙发上，仔细地端详着画作。
　　“奶奶，你猜这画我们是在哪里发现的？”佐娜轻轻揽过老人的肩头，故作神秘地问道。
　　“这不是你们画的吗？那奶奶可猜不出来。”老人拿起画像，时不时看着妮雅，发出一阵阵感叹的声音：“太像了，孩子。”
　　“这是我们在祭堂里发现的。”佐娜解释道。
　　“祭堂？那个地方不是早就锁上了吗？”老人的脸上现出惊诧的神色。
　　“大门是上锁了，我们是从一扇破窗户里进去的。奶奶，我记得之前主祭室曾经放着好多书，您知道那些书后来去哪了吗？”
　　老人放下画作，微微眯起满是皱纹的双眼，记忆被拉回了过去，她带着略微颤抖的嗓音说道：“北鬼离开后，主祭司也不见了踪影，活下来的人觉得受到了欺骗，冲进祭堂发泄怒火，书也全部被烧掉了。”停顿片刻，老人继续说道：“后来，一个副祭司找了几个人，将祭堂内通往十字架房的通道完全堵住了，自那之后，再没人上那祭堂了。”
　　听完老人的一番话，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如此而言，那幅画便是十几年前便出现在地下室的，而十几年后，妮雅又以同样的面貌和衣着出现在了高城？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孩子，你说这幅画是在祭堂发现的是怎么回事呢？”老人正欲起身准备面食，突然想起来佐娜刚说这画是在祭堂捡到的。
　　“哦，这个呀，这个是我让一朋友画的，他喜欢在祭堂里作画。”佐娜不想让奶奶担心，撒谎道。
　　“主祭室呀，那地方冷的很，下次让他来家里画，给你们多画几幅，画的这么好。”老人微微笑着起身，走进了厨房。

　　“按照奶奶的说法，那幅画早在十一、二年前，通道被堵上前就挂在地下室了。可那又怎么可能呢？”妮雅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多。“有没有可能是近期有人和我们一样，闯进了通道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画挂上去后又把通道口给堵上了。”
　　“那扇类墙木板完全没有近期修缮过的痕迹，通道口的薄墙应该自建成后第一次被打开，也就是在今天，由我们打开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幅画确实是有人在十几年前画好然后放进了地下室，可是十几年前的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作画者是怎么精准预判了十几年后我的长相、经历甚至是衣着？除非，在黑雾弥漫，我以为自己遇上鬼打墙的那个夜晚，林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就是作画者，对方比我早一步穿越到了此地并作了这幅画，而我，在他之后穿越，时间点晚了十几年。”妮雅思考后，继续说道：“又或者画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只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又碰巧穿了一套相同衣服的人罢了。”
　　“或许只要我能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一切疑问都会得到解决。”妮雅低着声音说道：“可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就好像有人把那段记忆完全剪掉了一般。”
　　“记忆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但只要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那就不可能彻底消失，给自己一些时间。”佐娜安慰道。
　　“我们曾经探讨过你和之前的我生活的两个世界，还记得吗？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异跨越的绝不仅仅是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呀，我们之间的时间仿佛隔了千万个世纪一般，我的世界对于你们来说是远古的传说，而你一直生活的世界，对于南阳市的人们而言，则是不可能的存在。佐娜，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没准壁画上的那些真的是所谓的‘末日’，而这里，是末日之后的世界。”
　　“这里是末日后的世界，而我现在，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从远古世界穿越来的人聊天？”佐娜微微挑眉，笑着调侃道：“这样想想，好像也还不错，至少末世后还有人类。”
　　“哈，还真是，我居然成古人了，一个坐在末世后的未来喝着热水，和朋友探讨时间变化的老古人。”妮雅突然被逗乐了，想到了一个词：永生不死。
　　“妮雅，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帮助你找到答案。我们要一起努力，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回南阳的办法。”佐娜鼓励道。
　　妮雅想到之前的自己，总是那么奇怪，那么别扭，形单影只，拒绝了一切友谊，孤零零地生长，朋友明明是多么温暖的存在呀。

　　高城的冬天虽然已经过去了，可严寒依旧，仅从体感来判断的话，妮雅觉得高城根本没有四季，这里永远都是寒冬。她想念家乡那个有盼头的冬季，即使夜晚天气寒凉，可在白天，如火的阳光洒遍整个小城，她和妹妹背靠着坐在阳台，头发也暖烘烘的。每次到了晚上，就期待白天的温暖，幸运的是，在南阳，总能等到。而高城的寒冷是没有尽头的，积雪蔓延，阳光稀薄，短暂的白昼后，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此刻，透过小的方形玻璃窗，妮雅望见黑夜正逼近孤老的城堡。一座座发黑的木头房顶积满白雪，橙红色的炉火照亮了一扇扇小窗，灰黑色的街道上扫荡着狂风，不见一点生命活动的迹象。有着粗糙表皮的高大树木杂乱地向远处延伸出一片黑暗，淡的近乎看不见的夕阳快速地下坠，没有人烟，到处。
　　这里，究竟是人类的过去还是未来呢？又或者，是另一片时空？自己又是怎么来的呢？穿越是真实存在的现象吗？什么时候能回家？怎么回家？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爸有回家吗？记得母亲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妮雅坐在教室里听着“眼保健操”的旋律，总是自我催眠：等一会睁开眼睛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她依旧可以坚定地相信母亲会在家里等着自己。五分钟，足够长，好多次，妮雅真的相信了自己构筑的世界，母亲带着行李出门的背影变得模糊直到消失。五分钟，足够短，一睁眼，记忆和现实又一次清晰地涌上前，她不得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现在，此时此刻，她闭上眼，身后炉子的火苗噼里啪啦地响着，混杂的说话声，呼吸声，疾风的呼啸声，真实又梦幻。她抬起手覆在窗子上，尖锐的寒冷穿透手指，她仿佛又看到了街道上扬起的灰扑扑的尘土，滴水的阳台，飘着绿萍的池塘，连教室后座带着眼镜的男孩的脸也变得清晰了，是想象，是记忆，也是希望。睁开眼，一片片飘落的雪花，黑夜笼罩的高城，以及一簇簇如同雨后破竹的炉火，是现实，是命运，也是希望。她裹紧灰外套，朝着炉火边走去。

　　小刀的边缘闪着锐利的光，银亮的刀面没有一丝杂质，妮雅在空中快速地比划了几下，满意地将小刀收进皮质刀套中。这是佐娜专门为她做的一把新刀，应付可能到来的危险。她们已经决定，再过几天，便出发前往未知的南部，寻找可能的答案。在这期间，她曾经跟着佐娜出过两次高城，猎捕短狼，当然了，她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远远地观望佐娜的狩猎过程。不过，这已足够让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什么样子的世界，自然界又一次将人类拉进生存斗争中。妮雅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无法独自活着离开寒冰之域，她从一个安全的，不需要考虑劣者淘汰的地方而来，即使知道现在的危险无处不在，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掌握分辨和对抗的方式。当她向佐娜提出离开的决定时，内心是孤注一掷的状态，即使心里期待却不敢将奢望具体化，她不能要求任何一个朋友因为自己离开家乡，踏上充满危险的路途，因此带着模糊的对死亡的准备，她决定一个人出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佐娜意识到初次见到妮雅时，心中被冰雪覆盖的向往便复苏了，那是小时候种下的梦，关于远方，关于更自由的世界的向往。高城将人类与大部分暴兽隔绝，但也隔断了美好生活的可能。人类被困在悬崖之上，终年与冰雪对抗，物资贫乏。而这种称不上幸福的状态甚至没能换来绝对的安全，平静生活的表象下，是对北鬼夜以继日的恐惧，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重新席卷这片土地，十几年前，百年前，更早之前的时代，北鬼都曾踏足此地，留下鲜血和死亡。面对食物链顶层的生物，处于下游的人类没有还手之力，终年陷入无解的恐惧中。关于未来，和壁画上的末日一般惨淡，末日过后依旧没有未来，看不到新生的希望。后来，妮雅出现了，这个异族女孩，带着远方的阳光落在了寒冰中，佐娜心里即将熄灭的火苗再次燃起，希望并不是幻象，不管是在哪个时空，妮雅带她看到了人类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一个安全，温暖的世界。她不想继续留在原地，寄希望于虚幻的神灵，终日活在北鬼的阴影下，她必须去寻找极寒之外的世界，然后将希望带回高城，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也为了自己。因此，在妮雅提出分别的决定时，她便已做好准备，和朋友一路前行。

　　门外的雪地上，人群开始聚集，原本平静唯有风声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鼎沸的人声。透过窗户，佐娜望见了熟悉的表情，在不同脸上出现的相同的恐惧。刻在一代又一代人脑海深处的记忆裹着现实冲进高城，假装平静的生活被生生地撕下了面具。人类，又一次，要直面大规模死亡的惨案。北鬼，时隔十二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