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9、第九章 寒冰之域 5

　　“他刚才，说什么？”妮雅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死者。
　　“在祭堂，我见过你。”佐娜一字一顿地回忆。

　　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气氛较之平常，一样压抑。餐桌旁，微弱的烛光摇曳，将墙上短剑的影子拉的很长。房间内，男人粗鲁地切着圆盘上血红色的肉块，吞咽声粘稠，仿佛夹带着许多痰丝。母亲小心翼翼地切着面饼，疲惫的双眼下，是一片青黑色的暗影。佐娜挨着母亲，她讨厌带血的肉块，刀子划下，血珠便从切痕中渗出，送进嘴里，总有一股难以习惯的腥味。在男人离开餐桌后，母亲便会重新蒸煮佐娜的肉食。
　　窗外的风如利刃般割过屋顶、窗户、栅栏，带来粗犷的寒冷的气息。男人推开椅子，吧唧着红而油的嘴唇，将壁上的短剑别入裤袋中。
　　“吃完了就走吧。”男人说道，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
　　母亲将未吃完的面饼放回盘中，起身披上外套，提着灯火，紧随着走进黑夜中。
　　六岁的佐娜在椅子上晃荡着小腿，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偷偷跟着爸妈出门。
　　今夜的高城，黑夜中闪现出点点灯火，人们踉跄着脚步，在寒风中赶往同一个地方。佐娜混进人群，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将风声覆盖，黑暗里是看不清的闹哄哄的景象。
　　祭堂内，通道两侧摆满了烛台，橙红色的火光摇曳。佐娜曾经跟着母亲来过几次，男人女人们跪在光滑的石板上，全都闭着眼睛，吟唱着听不清楚的颂歌。佐娜时常紧挨着母亲，半张着眼睛，偷偷观察着大祭司肩膀上摇头晃脑的黑鸟。
　　那个夜晚，人们并未在主祭室多做停留，无人歌唱颂歌。祭台边刻着太阳和雪花的门被打开了，从外面望去，里头是一条蜿蜒的通道。
　　穿过通道，挤过人群，佐娜的眼前，赫然出现了四座相连的十字架。十字架立在一块圆形的石台上，显得骄傲而挺拔。主祭司肥胖的双眼浮肿的挺厉害，宽松的长袍下是两条粗壮的大腿。人群在主祭司作出安静的手势后，很快便停止了交头接耳。只见主祭司侧头对着身边同样穿着长袍的人说着什么。没过一会，佐娜看见他们从地下室领着四个约莫十几岁的女孩出来了。
　　四个女孩走上祭台，穿着长袍的男人们将她们分别绑在四座十字架上。周遭一片寂静，佐娜甚至听不见风声。
　　“神的仆人门，高城的子民，那罪恶的生灵即将来临，只有虔诚的信者可得救赎。神迹将现，唯有仆从得以安身。”主祭司开口说道，声音洪亮有力。
　　“神在我心，神佑高城。”在主祭司的带领下，人群开始大声诵读。
　　佐娜看见那只黑鸟站在十字架顶端，和往常一样摇头晃脑，紧接着又飞到了主祭司肩头上。正对着佐娜的女孩一脸茫然，两只眼睛看着台下，被绑住的纤细的身体紧贴着十字架，披散的长发盖住了裸露的脖颈。佐娜没有发现母亲，只觉得这里的一切有些无聊，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围在女孩们面前唱颂歌，是新的祷告形式吗？
　　正当佐娜掉头准备溜走时，祭台上突然传来尖锐的惨叫声，人群开始骚动。佐娜看见刚才那个面对着自己的女孩睁大了双眼，鲜血从她那裸露的细脖子上喷射而出。主祭司手握闪亮的尖刀，神色如常。
　　“为什么要杀了孩子？”人群中有人小声质问。到处都在推搡，一片热烘烘的气息。
　　“神已然发怒，唯有完整的童女能平息他的愤怒。”见人群中仍有杂音，主祭司突然怒目圆睁，大喝一声：“如果今夜不献上贡品，日后灾难来临，所有人都得死，整个高城将淹没在鲜血中，谁能承担此罪过。”
　　“牺牲几个孩子总比牺牲所有人好！”
　　“主祭司说的对，为了高城！”
　　“为了我们所有人！”
　　人群中开始散播着新的言论。杀戮得以继续无阻地进行。
　　佐娜用力捂住耳朵，从人群中挤出。在通道的画壁上，她瞧见了无数恐惧的面孔。
　　祭堂外的高城依旧寒风凛冽，风吹动着墙角的瓶瓶罐罐，到处是破碎的声音。回家后的佐娜在恐惧中入睡，甚至没有等母亲回来，她将女孩鲜艳的血液和细长的脖子藏进了睡梦中。
　　十天后的高城，神明并没有如约庇佑他的子民，罪恶在雪域上遍布。北鬼扫荡了高原上的人间。鲜血如注，来不及躲闪的人类命丧北鬼的爪牙，哀嚎声响彻云霄。佐娜清晰地记得和母亲一起躲在房屋的废墟下，她听见北鬼们啃噬□□时发出的夹痰般的吞咽声。透过缝隙，她看见了死人脸上茫然的表情，鲜血从他们的脖子上淌下，滴滴答答。
　　后来，祭堂被高城抛弃，主祭司不知所踪，佐娜再没有跟着母亲到祭堂唱祷告诗了。活下来的人闭口不提当年的灾难，无论是献祭的女孩还是北鬼。高城内的人重建了房屋，继续着以往摇摇欲坠的生活，一切照旧。没有人知道下一场灾难何时会来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当下一场灾难再次来临时，结局不会比以往更好。

　　“我没去过什么祭堂呀，应该是意识模糊认错人了，我们走吧。”妮雅平息了一开始的震惊，心里觉得失望，起身说道。
　　“不对，他说的是真的。”佐娜抬起头看着妮雅，“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一开始觉得你有些熟悉。”
　　“高城有座祭堂，我记得在那里的壁画上曾经见到过一些人像，他们和高城里的人长相不同，现在想起来，倒是和你一般长相。”佐娜补充道。
　　“和我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相比较我们，壁画上的人和你一样，五官更加柔和。”
　　“你指的是人种吧，东亚人的长相。”妮雅激动地说道，只要能到东亚，不管是哪个国家，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希望回到南阳市了。
　　“那我们明早天一亮就出发，去看个清楚，或许可以找到回南阳市的线索。”佐娜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数个月来，妮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思乡之情让佐娜觉得有些不忍，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也离家千百万里一般。

　　祭堂曾经恢宏高耸的大门如今锈迹斑斑，相较当初的挺拔和骄傲，现今就如同落魄的弃儿。长而粗的锁链孤独地悬吊在门上，执着地守护着往昔的繁盛。方形窗户破败不堪，北鬼屠城后，存活下来的高城人带着满腔愤恨冲向这座没能庇护他们的神庙，发泄被欺骗的绝望和哀痛。
　　佐娜抽出小刀，将其中一扇窗户完全撬开。
　　站在祭堂内，妮雅搓了搓手，往掌心中哈着气。外面的风雪没有半点停歇的姿态，空气中到处都漂浮着寒冷因子。
　　“这里是主祭室，在高城还有信仰的年代里，人们会聚集在这里唱颂歌，祈祷神明的庇佑。”刺骨的寒风从窗户缝隙中涌入，佐娜的鼻尖有些发红。破败不堪的地毯上铺满灰尘和枯叶，散架的木椅上满是划痕，墙壁上是一片片发黑的污渍。
　　“佐娜，你相信有神明吗？”妮雅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科学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一个不曾出现在历史记载中的年代吗？
　　“不知道，但我希望没有。”佐娜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说道。没有神明，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众生万物都不过是平等地参加了自然界的生存游戏，没有所谓的“命运”，一切皆有可能。
　　“我之前也觉得没有，但现在觉得，人总归要有些信仰，灾难来临时才可以保持希望，即使有时候结局会很糟糕。”
　　“如果有神明，那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东亚的神明和东亚人长得差不多，欧美的神明却和欧美人一个模样，如果动物界也有神明的话，估计就是动物的长相，所以神明应该是像水一样拥有可以流动的形态吧。”妮雅说着笑出了声，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开始和其他人讨论神明的模样，以前对这些可是完全提不起兴趣。
　　“可是一想到神明需要人类的献祭，最后还背弃了高城，就没办法喜欢他们。当然了，没准是北鬼做了更大的献祭，吸引了神明最终的青睐。”佐娜抿了抿嘴，踢开地上的木梁。
　　“要真是如此，神明还挺贪心的。对了，你说的那些壁画在哪呀？”妮雅环顾四周的墙壁，并没有找到佐娜说的人像。
　　“我记得是在一个通道里，但是，通道在哪呢？”佐娜半回答半自语道，她只模糊地记得当时似乎是跟着人流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通道，但现在却怎么也找不着入口。
　　“确定是从我们所处的这间房间进去的吗？”妮雅想到了武侠小说里的机关。
　　佐娜努力回忆之前的经历，她先是看见了烛光辉煌的祭室，然后是什么呢，对了，是一扇门。她快步走到祭台边将手贴在墙壁上摸寻，敲打。
　　“还真的有机关呀。”妮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里，你听，声音不一样。”佐娜用力敲了几下，墙壁上传出轻盈的响声。是一片类墙的薄木板，她用小刀将之割开，里面现出了圆滚滚的太阳雕花。
　　“看来有人特意将这扇门挡住了。”佐娜想到了外面的锁链。

　　通道一侧的墙壁上吊着一片长而窄的木板，板上凌乱地散放着许多小蜡烛，妮雅拿起其中一个，点燃了烛光。她的眼前浮现出了纷繁复杂的精美图案，细细看去，她发现壁画里那些人像脸上都有着相似的表情，是恐惧。有人哭喊，有人奔逃，有人跪祈，不同的场景由白色的空白分割，但似乎都在表达相同的主题----一场场席卷人类的灾难。
　　开头几幅画里头的人是欧式面孔，而后，开始出现中东以及亚洲地区的人像，灾难则是不停地重复，水灾，刮卷的大风，扑天的巨浪。。。。。。
　　妮雅不明白，为什么祭堂内要画上这些不是太吉利的图片。
　　“传言这些都是远古人类遭受的灾难。祭堂内曾经有一面书墙，里头的书籍，大多都是关于远古人类的记载，高城的语言文字就是取自那些书籍。”佐娜说。
　　“寒冰之域除了极度严寒外，这些灾难都是没有的。高城里的人谁也没见过什么水灾，巨浪。”佐娜补充道，她甚至都没见过下雨。
　　“这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活在远古世界。”妮雅想象中的远古世界应该是一群类人猿半遮着臀部，拿着石头走来走去的样子，墙上明明是一些极具现代风格的画作，却被当成是远古年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我真的穿越了？从远古世界穿到了未来？这里就是未来？”妮雅想了想，嘀咕道。
　　“那些书籍还能找到吗？”妮雅问道，她想看看书里描述的究竟是个怎样的远古时代。
　　“北鬼屠城后，我就再没见过那些书了。”
　　两人继续往里走着，出了通道，佐娜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四座十字架，当年第一场屠杀开始的地方。
　　妮雅已经听佐娜说过当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此时，面对着高大的十字架，心里难免有种奇异的感觉，她想到了绞刑架。
　　佐娜绕过十字架，在房间内侧被一角墙壁遮挡住的地方发现了一条地下通道，当年女孩们应该就是从那里面被带上来的。
　　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铁门，佐娜轻轻将之一推，年代久远的小门便发出生涩的嘎吱声，在这个狭小而安静的空间内显得尤为刺耳。两人进了房间，尘封已久的空气突然被搅动，朝着二人扑面袭来，一股潮湿的发霉味。妮雅抬起手中燃烧的蜡烛，约16平左右的房间被笼罩在一片阴暗的橙红色光晕中。
　　房间靠墙一角放置着两张双层木床，床上散乱地放着几件铺满灰尘的衣服以及四把梳子。对着床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镶着黑木框的画像，除此之外，房间内没有其他的摆设。
　　在看清画像里的主人公时，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