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21、第二十一章 无主之城 5

　　屋内足够明亮，一眼便见狼藉一片。到处是泡面空盒，饮料空瓶，以及暗色的血点。发黄的墙壁上残留大片血迹，墙角下是一堆玻璃碎渣。腐臭味愈发浓烈，几乎将房间淹没。妮雅朝着味道的源头走去，就在屋内一扇挂着透明波点布帘的小门后面，她现在已经知道门后是什么，这如此浓烈的味道只能是来自人尸，既不是老鼠，也不能是小猫。不安感愈发强烈，自醒来后她便没有见到佐娜和其他小伙伴，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门后是谁的尸体。身体对味道的抗拒变得明显，好几次她都只能拼命抑制住上呕的恶心感，继续前进。她觉得异常痛苦，心里绝望地祈祷着不能是她在乎的任何人。有人死了，这是事实，尸体正在腐烂，我是个大恶人，我祈祷着尸体的主人长着一张不认识的面孔，我坏透了，但是没关系，只要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就行。妮雅在心里叨叨地念着，手已经推掀开布帘，打开了门。
　　狭窄的四方房间内放着一具矮短臃肿的尸体，黄褐色脓水沿着床沿缓慢地淌下，紧闭的向阳的门上挂着许多件男式背心。
　　“哇”意志来不及控制生理的欲望，她一口将胃里的液体全部呕出，然后掉转头跑出房间。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要把我们扔下去了是吗？”一个脸色蜡黄，头发毛躁，身材瘦削的中年妇女突然手持斧头出现在了妮雅面前，歇斯底里地吼出一连串问题。
　　“不，我没有要伤害你。”为了缓和情势，妮雅抬起双掌，表明自己没有武器。
　　“那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那女人吊着三白眼，神色紧张，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女孩。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在隔壁房间醒来后，闻见了......味道，”她本想说臭味的，但考虑到死尸应该是对方的家人，便改了口，“顺着味道便走到了这里。”
　　“要告发我吗？去呀，去告发我呀，说我杀了那个贱人!”对方的情绪异常激烈，拿着斧头在空中挥舞。
　　妮雅往后退了一步，再次表明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想法。
　　“啊，”对方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将斧头扔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那个狗日的，总是打我，为什么总要打我呀，啊，我陪了你十几年，半点良心没有。你把我当畜生，想打就打......这回打不动了吧，你这个贱人，该下十八层地狱，跟了你算是一辈子倒霉，死了也不让我们娘俩好过......”
　　“尸体已经发臭了，如果不赶紧处理会被发现的。”说完，妮雅越过生锈的斧头，走出房间，同时带上门把，重新回到走廊。
　　当家庭成为罪恶滋生的摇篮，即使在南阳，法律也显得苍白。尽管社会一直呼吁“家暴零容忍”，然而在现实中，许多家暴往往不了了之，加害者并不会被采取任何强制措施，他们的犯罪没有成本和代价。因此，第二次，第三次，数不清的暴力会接连出现。一个巴掌或是一把尖刀都是伤害，任何形式的家暴都不可原谅。
　　走廊拐角处传来玻璃瓶摩擦墙壁的声音，迎面走来的高个子男人留着及肩的头发，穿一双酒红色尖头皮鞋，斜睨着眼睛看向妮雅，不说一句话，猛地灌了几口啤酒，从她身边经过。妮雅朝着男人走来的方向继续前进，与弧形走廊垂直相连处是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笔直向前延伸，可见尽头处明亮的阳光。
　　整栋大楼是中空的圆柱形建筑，半径走廊与圆周走廊两两相交，妮雅醒来时所在的房间刚好在最外侧圆周上，也是唯一拥有阳台的房型。她来到最内侧走廊，栏杆外是片直径约一百米的空间，从底部至顶端毫无遮挡，唯有蓝白色天空作华盖。
　　“下面上来的？”
　　“什么？”妮雅看向身边站着的女孩。对方一边抽着烟，一边打量着她。
　　“这年头能从下面上来的没几个，原来是做什么的？”那女孩再次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外边进来的？”女孩挑了挑眉，微微卷起嘴巴再次抽了口烟，随即吐出淡白色烟雾，自顾自地说道：“这栋破楼被称为人类最后的希望，你信吗？真是放屁，一群傻逼的自我意淫。你该不会是信了那鬼话才进来的吧？告诉你个坏消息，这里烂透了，呼吸都不顺畅。”女孩的乌黑色长发披在裸露肩头上，饱满的脸颊上泛出红晕。
　　妮雅想起江禾舟曾经说过，屠灵外逃后，活下来的人类便搬进了实验基地，这地方极有可能就是实验基地。
　　“你说好不好笑，人类就是在这里创造出了自己的敌人，然后搬进了原先囚禁敌人的地方，挺荒唐的吧，一群傻逼。”
　　看来这里果真是实验基地，妮雅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他们平安逃离了学校，而其他人应该就在这栋建筑物中。
　　“你猜这里有几层？”女孩继续问道。
　　妮雅看向对面密密麻麻的楼层。
　　“218层，地上200层，地下18层。”说完，女孩用指头夹着烟，朝对面指了指继续说道：“地上一层至50层就是人间地狱，全是穷人，那地方烂的跟屎一样。再往上130层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住所，勉强付得起政府的房租，苟且偷生。最上面那20层就是所谓的有钱人的地方。呵，真是到哪里都有压迫，当初人类就该死绝，有时我觉着人类比屠灵还可怕。对了，你知道地下18层是什么吗？”
　　“放尸体的地方？”妮雅脱口而出，主要是对方一脸神秘兮兮，再加上向来有十八层地狱的说法，她便猜测大抵如此。再说了，地下十八层还住人的成本实在有些太高了，光空气净化就是个大问题。
　　“哟，猜对了，还是你去过呀？”
　　“那倒是没去过，真的是尸库吗？”
　　“不错，最顶上那些有钱人死后会将骨灰盒放在下面，在地下建小陵墓。你猜我是怎么住到这里来的？”
　　对方不仅健谈，还喜欢发问，然后是自问自答。
　　“我爷爷就在地下工作，负责焚烧尸体，帮有钱人做事让我和他能住进这个地方，他要是死了，我就得去那底下的贫民窟，人生就是这样。往下降容易，往上升，在这人吃人的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些有钱人还是会不厌其烦，下大把功夫，鼓励底下的普通人努力工作就有好生活，真是放屁，努力工作只能让那些该死的有钱人维持好生活。”
　　“住在这里，中间130层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吗？”妮雅她们所在的位置是地上第112层，中部的中部。
　　“钱呀，有钱就行，没钱就滚蛋。这里的房屋都是顶端人的财产。”
　　“付得起房租就住，付不起就得下去。下面倒是不用付房租，主要是他们想收也收不到。”
　　“哦，对了，住在这里，最忌讳痴心妄想，那上头的风景我们这种普通人就是有钱了也上不去，你知道为什么吗？”那女孩说的投入，烟都不吸了，长长的眼睛眨巴眨巴地闪着。
　　“因为不仅要有钱，还要有级位，级位嘛，只能世袭。哈哈哈，真逗，还级位，顶端人真是有想象力，不过换汤不换药嘛，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将他们与普罗大众区分开来。不管叫啥猫位狗位的，反正都一样。”
　　“你很不满？”妮雅摇摇头，拒绝了女孩递来的香烟。
　　“没什么不满的，有人类的地方就有这些，逃不掉，除非我变成野兽，不过，谁知道呢，没准野兽世界也有阶级划分。”
　　二人的谈话被阵阵尖锐的哀嚎声打断，妮雅认出了那位中年妇女。那妇人瘦削的身体被两名着蓝色制服的男人叉起，脚尖离地，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名同样着蓝服的男人一手牵着个约7岁左右的男童，一手拖着麻袋。
　　“他们要去哪里？”妮雅问道。
　　“底下喽。”女孩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刚才见过那女人，她把自己的丈夫给杀了。”妮雅想起刚刚看到的尸体。
　　队伍从她们二人身边经过，小男孩始终低着头。
　　“正常，那男人早就该死了，他打老婆的时候你没见过吧，跟只咬人的畜生没什么区别。”
　　“她会进监狱吧。”尽管荒谬，但很多时候，家暴中的受害人在反抗成功后往往受到极重的处罚，而那些长期施暴者，可能临死前都觉得自己毫无过错。
　　“这里的规则是顶端人定的，什么丈夫杀死妻子，妻子杀死丈夫的事，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她被带走只是因为没钱付房租了。”
　　“那如果是家庭以外的人相互杀害呢，也没关系吗？”
　　“哦，那个呀，受害者可以向施暴者要求金钱赔偿，在这人类最后的希望世界，钱比命重要。普通人想进监狱还真没那么容易，那是为有钱人准备的。哈哈哈，呸。”女孩愤怒地往走廊外吐了一口唾沫，继续抽上了她的烟。

　　“佐娜！”重新回到醒来时的房间，妮雅站在门口惊喜地喊道。
　　“天哪，你去哪了？”佐娜回来时不见妮雅的踪影，转头正要出门寻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妮雅坐到桌子旁问道。
　　“我们从学校里出来后，禾舟就直接把车开到实验基地，”佐娜一边从篮子中拿出带回来的食物，一边说道：“你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喝点肉汤。”佐娜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色肉汤推到妮雅面前。
　　“宋赫请来的医生说你这两天会醒过来，还真是。”佐娜开心地说道。
　　“他们其他人呢？”妮雅尝了口热汤，味道不错，很是鲜美。
　　“这里是宋赫的房间，他暂时搬出去和另外两人一起住，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一会我去找他们，说你已经醒过来了。宋赫昨儿一整天都在这守着你，今天上午他们应该是出门狩猎了。”
　　“没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会我自己去跟他们道个谢。”妮雅继续说道：“哦，对了，住在这里是不是要付房租呀，刚才有个人跟我说住在这都得付钱。”
　　“这你别担心，这个月的房租宋赫已经付过了，我呢，也找了份工作，在我们离开之前，这里的费用你就不用担心了。”
　　“工作？”妮雅觉得自己的朋友可真是生存小能手，笑着继续问道：“哇，这么快就找着生计了，是啥呀？”
　　“你过来。”佐娜拉着妮雅走到阳台上，“看到了吗，远方那片密林，那些树被称作乞粮树，全年结果，桌子上那些面包就是树上果实制作而成。成熟的果实比较脆弱，若是从树上摇下来必定会摔烂。”
　　“那树有多高？十米？二十米？”妮雅站在高楼，只能看到远处一片青葱，但她猜想高度想必不会低。
　　“成熟的树木可达30多米的高度，总之我的工作就是帮忙摘果子。”佐娜轻松地说道。
　　“嗯，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你觉得呢？”妮雅自认为不是个喜欢自责的人，但目前的状况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位置。在学校里遇见的那群屠灵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就算抛开佐娜不说，其他三人显然是因为她的原因才陷入困境。现在留在这里，只会继续增加其他人的负担。佐娜是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朋友，她们说好了一起到南阳后就把奶奶弟弟接过去，离开寒冰之域恶劣的生存环境，所以即使前方道路荆棘，她们两人也要一起走下去。因此就算朋友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原因面临险境，妮雅也完全没有理由独自离开。但是其他三人呢？不能再继续连累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