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 无主之城 7 ...
-
冰柜门从外面被拉开了,冰箱里的灯啪地亮了起来,几根硬邦邦的惨白手臂从柜门滚落,砸在水泥地面。妮雅这才发现冰箱里塞着许多个模样怪异的婴孩,他们紧闭着双眼,蜷缩着残破的身体,脑袋由下而上整齐地堆叠着,面部朝外,脸部无一例外都是淡青色,但身体却是极度苍白。
男人体格壮硕,方脸细眼,面部三条几乎平行的抓痕正渗着血,刚才飞扑出去的小屠灵人把那人撞得踉跄,直往后退了几步。小屠灵人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在地面上,随即跳入囚禁着屠灵的房间并砰地关上了门。暴怒的男人对着铁门猛锤了两下,便扭过身朝妮雅扑上来。
在小屠灵人的短暂掩护下,妮雅已经跑到了房间另一角,离最后一间房仅几步之遥。那个男人,暂且称他为屠夫吧,不管冰柜里那些孩子是否系他所害,这房里的十来只猪总归是他杀的。屠夫这时反而不太着急,就跟抓只笼中的蚂蚱一样自在,他用长满厚茧的手推开悬在脑袋前的肉条,哼哧着从鼻孔喷出热气。
待她跑进那看起来像是屠夫卧室的第三间房,并反手锁上门后,妮雅直奔大门而去。这生死逃亡,如电影情节般的现实状况令她紧张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慢一步就会被剁成肉酱的可怕念头挥之不去,如同电影中被小丑追杀的孩子,明处的小孩必须不停奔跑,同时还要忍受从背后传来的“被抓到就要死翘翘哦”的伪温柔笑声。
妮雅用力扳动门把手,可大门纹丝不动,其实,但凡刚才稍有思考的时间,她就会想到这门早就被反锁了,瓮中捉鳖,是这个词吧。很快,背后那扇门传来钥匙转动,锁扣被打开的声音。屠夫紫胀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几颗被烟熏得发黄的门牙嵌在咧开的厚嘴唇内,从牙缝中流出了夹着厚重鼻息的口哨声。
后背抵着冰凉的铁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妮雅发现自己无处可逃,身边完全没有可利用的武器,所以只能等死吗?等等!她猛地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颗表面粗糙的小石子,只要将石子扔到对方身上,他会被烧得灰都不剩吧。她顿时觉得勇气倍增,但几乎就在下一秒,这个方案便被否决了,如果灭火不及时,这整栋大楼极有可能会因这颗石子毁于一旦。不过,她真的有办法忍受利刀砸进血肉而不使用那可以让对方被烧死的石子吗?就像一个会游泳的人要如何才能在死亡边缘坚持不去呼吸水面外的空气呢?眼见着屠夫离自己愈来愈近,妮雅本能地沿墙跑向另一方向。房间真小呀,她的求生欲愈发强烈,内心的绝望感也被无限放大。
连接着两间房的门突然被撞开,发出震耳的砰击声,只见屠灵一闪身便跳上屠夫的背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长舌在对方粗大的脖子上绕了几圈。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小女孩也扑上前咬住了男人持刀的手腕。屠夫怒睁双眼,几个踉跄直跌至床边,随即,他挺起壮硕的身体直撞向发黑的墙壁,小屠灵人被腾空甩开,男人用手捏住脖子上的长舌,另一只手抓住背部屠灵的肩膀,直接将其从头顶甩到身前。屠灵反被对方扼住喉咙钳制在地板上。
妮雅抓起身旁架子上的铁盆,扣住边沿,朝那人拱起的背部砸下。
只听闷哼一声,那屠夫晃了下身体,随即单手将身下的屠灵一把抓起,扔向墙壁,转身扑向妮雅。
“妈妈”小屠灵人尖叫着跑向屠灵。
铁盆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妮雅面色苍白地喘着气,一动不动,虽大汗淋漓,可她却觉得身体仿佛一面薄纱,风吹寒凉。下一秒,她的脖子便被屠夫沾着血腥味的大手覆盖,离地后的身体开始痉挛,她始终睁着眼睛,双手抓住那伸向自己的粗糙手臂,试图掰开,但无法用力,疼痛渐渐模糊了她的意识。
许是因长久积压的怨愤,屠灵将长刀插进男人身体时犹如一架失灵的机器,对方宽大野蛮的身躯很快便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在晃动的白色灯光下,犹如一块漏水的海绵。。。。。。
人类用“它”来形容与之不同类别的物种,当然,不可否认,在妮雅曾经生活的世界中,人类拥有完胜其他物种的创造力,无论是科技、艺术、宗教,还是法律、人文、地理。但是,生命本身是否能由这些进行区别?“他”或“它”之下,不同的究竟是生命的形态,还是生命的等级?同样的伤害,恐惧和痛苦不会因为是“他”或“她”,就比“它”来的真实和剧烈。
走出充满血腥味的房间,穿过五光十色的舞厅,妮雅再次见到了阳光,风里夹着被晒干的泥土味,圆形而高耸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走廊上飘荡着五彩衣衫。穿短裤的孩童为躲避被风吹落的长裙时,撞向了栏沿边的妮雅,小石子冷不丁从手中脱落,直直向下坠落......
花了一会儿功夫,妮雅才找到电梯,问路时,那些人总说就在走廊拐角处,但走廊是个圆,每处都是拐角点。后来她才知道这里一共有30部电梯,其中只有5部是供在中间130层生活的人使用,其余25部只能用顶端人专用的门禁卡才能打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部可用的电梯,但“51”的数字下面就只有“1”了,她被告知所有的电梯都不会在地上前五十层停留,要想去下面,只能到一层后再爬楼梯。
在电梯的一楼入口处有间类似于保卫室的地方,除此之外,有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
“请问我要怎么去二楼呀?”妮雅在乘坐电梯的时候打听到了露台是在第二层位置。
“哪里?”着蓝色制服的大叔打着呵欠问道。
“二楼。我要怎么去二楼?”妮雅强调数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音量。
“小姑娘去那里干哈?”
“我找东西。”
“找啥东西?那里乱的很。”保安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随后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出门左转,一百多米。”说完,又打了个绵长的呵欠。
两百层高的圆柱大楼仿佛一口深井,站在地面向上仰望,白金色的天空仿佛一片光亮的织锦。露天地面上长满了青绿色的杂草,干燥的塑料袋和啤酒瓶散落在相互缠绕的藤蔓间。妮雅沿着走廊寻找楼梯的入口,她想,这里倒是比上面凉快许多。
一楼的房子没有窗户,也没有门。这里生活的全部都是些老弱病残。妮雅见到许多骨瘦如柴,因严重营养不良而导致双腿失去活动能力,只能拖着下半身在地上匍匐前进的人。奇怪的是,他们虽目光凹陷,却表情平和,如果不是屋内偶尔传来的呻吟声,你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人类的本来模样。
“找到了。”妮雅在露台上的水泥裂缝中找到了掉落的小石子,缝隙周围是一堆散发着臭味的废弃物,里头不乏塑料壳和碎布,如果这石子是落在这些垃圾之中,恐怕会引起一场不小的火灾。想到此,她立即将石子重新塞回口袋,并决定找个时间处理掉这颗碎石。
正当她准备返回一楼坐电梯时,背后传来了阵阵尖叫声。妮雅认出此人便是今早见到的那位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这不过半天时间,女人已经全然变了样。她赤裸着上身,舞动着枯瘦的双臂,摇摆着身体跑动,尖叫着,怪笑着,经过妮雅身边时,女人突然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快走吧。”一位包着浅绿色头巾,长着一张尖细面孔的老妇人从楼梯口探出身对妮雅说道。说完,对方便急匆匆地继续往上赶路。
“等一下,您知道被送下来的人都去了哪里吗?”妮雅记得一起被送下来的还有一个小男孩,便追上前拦住老妇人问道。
那老妇斜睨着眼看向妮雅:“二楼,十号间。被赶下来的人都会被卸到那地方,那里没人管,没疯没死的都会到其他楼找出路,你要找的人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今天上午。”
“快走吧,别多管闲事,你救不了任何人。”老妇的脸上现出了无奈的神色,边回着话边继续赶路。
“请问十号间大概是在什么方位呢?”妮雅追问道。
在二楼寻找妇人所说的十号间时,妮雅这才注意到这里的房间都很大,比起楼下,这里显得异常嘈杂。据那妇人所说,上头有群被称作保卫兵的人,专门负责将交不起房租的中层百姓带下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保卫兵与这贫民窟内的恶霸团体相互勾结,那群恶霸会提前派人去十号间等,人一送到,什么值钱的都会被分分钟抢的精光,杀人、□□,全凭那些恶霸心愿,如果是小孩,就会被抓走,当日后捕猎的诱饵。
走廊上到处是湿润的排泄物以及蟑螂的尸体,满口黑牙的男人坏笑着比出侵犯的手势,径直朝妮雅走来。她停住脚步,手里紧紧攥着刚才在垃圾堆中找到的半口啤酒碎瓶。这地方不受法律和秩序的约束,仅凭自己现有的力量能从这地方带走小男孩吗?不知道,可能可以,也可能不行,她不是没想过离开,但只要稍稍想象下小男孩的境地就觉得离开是件不可原谅的事。她得做点什么。妮雅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在多数情况下,她喜欢保持沉默,接受现状,远离人群。小时候家里有条小黄狗,是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妮雅不喜欢照顾小动物,她觉得自己无法承担一份生命的重量。当时,她邪恶地希望小狗的正常寿命可以短一些,但又无法忍受小狗饥饿或是生病,她麻木地履行着责任,抑制内心的抗拒,几乎花光了零花钱来为小狗购置小屋及粮食。后来有一天,小狗独自出门后便再没回来,虽然担忧如同团团卷起的棉花,膨胀绵延,可那花里发黑,竟有几分释然,她想找,她想确定小狗没事,可另一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她不希望找到。可能是带着如此罪恶希望的原因,最终她再没见过那条小狗。小狗无辜的眼睛和摇摇摆摆的小身体在之后很长时间里,频繁闪现在她的记忆中,她是多糟糕的人呀。一直以来令她心安理得的处事原则就是不伤害别人和自己,在满足这个条件后,即使不作为也能被自己轻易原谅。小狗丢失后,她不仅没有竭尽全力去寻找,甚至卑劣地将希望寄托于它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只是这次,她没能轻易地原谅自己。伤害的方式有很多,不作为也是其中一种。
正欲扬起的啤酒碎瓶被身边突然出现的人按下了,妮雅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是宋赫,刚才因为高度紧张,几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个浑身散发着臭气的男人身上,竟没有发觉他的到来。原本朝着妮雅走来的男人意识到那女孩竟还有异性同伴,且对方年轻健壮,在心里快速衡量了一番胜负可能性之后,只能拖着脚,悻悻地从他们身边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问出这个问题的,不同的是妮雅显得有些过于激动,声音明显盖过了对方,宋赫的到来对于孤立无援的她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来找人。”宋赫回答道。
“什么人?”
“一对母子。”
“一对母子!是住在你房间隔壁吗?”
宋赫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找。”妮雅将自己今天醒来后在隔壁房间看到的景象简要告诉了宋赫。
“我刚才见到那个母亲了。”犹豫了一番,妮雅还是决定说清楚。“她看起来不太好。。。。。。像是精神失常。”
似乎早已料到这种可能性,宋赫没有作出回应,脸上也见不到情绪的变化,只是眼皮令人不易察觉地压低了。事实上,妮雅觉得自己就没在这个男孩脸上见过多余的表情,那好看的五官自始至终都被笼罩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中。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吗?”妮雅问道。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