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28、第二十八章 无主之城 12

　　为了给小船开路，许阳站到船头，手持棍棒，负责击退从前方攀附上船体的屠灵。佐娜则站在船中央，用小刀逼退从两侧冲上来的敌方。江禾舟在前方划桨，宋赫在后方配合，妮雅则站在船尾拼力打击从水面探出半截身体的屠灵。
　　“我去你的。”江禾舟的木浆被对方拉住，他大喝一声，抬起腿朝着屠灵的肩膀踹下，可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扯着浆一侧身，江禾舟没稳住身子，手没抓牢，浆被夺走了，身子也踉踉跄跄就要往水里栽。这可了不得，现在下了水那铁定是没活路了。
　　“稳住，”许阳顾不得一只正要攀上来的生灵，伸手抓住了江禾舟的衣领，禾舟被猛地拉回了身体，跌坐在船舱内。而那只没被成功阻拦下的屠灵上来就往许阳身上扑，佐娜一个高抬腿，正中对方脑袋。但是它的利爪已轻易陷入人的皮肉，竟抓下许阳肩膀上一块肉。许阳吃痛回身，两手攀上对方肩膀，用力将对方推进水中。江禾舟很快恢复状态，拿着铁锹咚咚咚地敲打着那些试图掀翻船只的脑袋。
　　船尾的宋赫在保证木浆不被抢走的同时奋力划动小船。愈来愈多的屠灵被吵醒，加入了打斗中，他们几人必须赶在船被彻底毁坏或掀倒前到达深水区。妮雅站在宋赫身边，用小刀阻止靠近的敌人。她尽量将刀刃对准水面，或是对方不甚要紧的部位，以逼退他们为主，尽量不造成致命伤。自从经历了在屠夫家里发生的事情后，妮雅发觉内心深处已然无法纯粹地将屠灵仅仅是看做一种害兽。她在小屠灵人和其母亲身上看到了另一物种的联结和延续。她下定决心，不在必要时刻就不夺其性命。
　　所幸在月夜下，屠灵的视力并不优越，加之不善水性，几人在一番努力下，得以让小船驶出浅水河道，进入较为安全的水域。
　　水面上重新恢复了宁静，黎明也如约而至。妮雅蜷缩起身体，将下巴靠在船沿上，指尖碰触到的湖水冰凉，眼睛下是幽深的黑渊。她就这样慢慢地切开一条条涟漪，静静地释放疲惫。
　　看来敌方还没成功进化，妮雅看着远去的危险，随即仰面看向天空，回想起刚才紧张又略带俏皮的话题，同时内心深处仿佛被注入一股强烈而神秘的喜悦感。生命中，往往会因为某种味道，比如今天带着水腥味的空气，遥远年代里的记忆便会冲破层层阻隔，到达意识的领域，模糊的场景与想象交织，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副与当前隐约重合的画面，现在似乎是过去某个时间段的复制。在现实与想象交界处，过往的所知所感与当下相遇，正是这无来由突然感念让内心充盈着无可比拟的快乐。

　　沼泽地错综复杂的水域环境令这群年轻人迷失了方向。以太阳为标确定起来的前进方向被成片林木遮挡，水面时而宽广，时而窄小，兜兜转转总是回到原地。就在几人苦闷之时，目光所及之处意外地出现了另一艘小船。
　　“等等，那不是人类。”此时站在船头的佐娜发现来者竟有着屠灵一般左右开合的眼睛，便暂时停下了木浆不再前行。
　　小屠灵人！妮雅认出对方正是将自己带到屠夫家中的小女孩，那个有着半人血统的小屠灵人。对方正站在船上看着自己，在确定妮雅认出自己后，随即便转头驶向另一方向。
　　“快，我们跟上她。”妮雅激动地拿过木浆向前追赶，同时向众人解释在那屠夫家中发生的一切。正是上次的经历，让她开始重新审视人与屠灵之间的关系，内心深处某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正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改变，在无主之城生活的这群生物同样有血有肉，是父亲，是母亲，也是孩子。

　　一路跟着对方，沿着两岸林木，绕过数十个小湖泊，最终大家在小屠灵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山林前。地上到处是蜿蜒的藤蔓和枯枝，高大的树木上停歇着形态各异的飞鸟，此时湖面上方的阳光逐渐变得炙热，但这林间吹来的风却带着凉意。
　　“我们还要跟着走吗？”江禾舟不确定地看着不远处与人无异的背影问道。
　　“你们稍等我一下。”妮雅说完便小步追上前方的屠灵人。她的预感是正确的，小屠灵人的出现是为了帮助大家走出迷失的水域，现在既然众人已经上岸了，按照地图标记，只要继续往北走就能到达目的地，她想最后感谢对方。
　　“小屠灵人，你要去哪里？”妮雅跟上对方问道。
　　小屠灵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妮雅，停顿了片刻，嘴中吐出两个字：“喃喃。”
　　“喃喃？”妮雅不解地重复道。
　　“我的名字，”对方的脸上现出一丝调皮又得意的神情，这是妮雅在她脸上看到的第一个孩童式的表情，紧接着，对方再次说道：“我要回家。”
　　“刚才多亏有了你，我们才能走出来，谢谢你呀，喃喃。但是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叫做死空的地方，要在这里跟你告别了。”
　　“你们出不去。”喃喃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妮雅看到对方的神情，心底突然窜上一股冷意。
　　“他们会杀了你们的。”
　　“谁？”佐娜问道，看到妮雅一直没有回来，剩余几人便跟上前，正好听到了小屠灵人的话。
　　“家里的人。”喃喃解释说离开森林的必经之路正好在她所在大家庭的管辖范围，未经允许，任何擅自闯入的人都会被杀掉。
　　“那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妮雅问道。
　　“我可以帮助你们离开。被族人邀请的人都是朋友，他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离开屠夫住处后，喃喃和其屠灵母亲便逃离了实验基地，一路跋涉来到这片树林。而她口中所说的大家庭是一个类似于人类社区的地方，这里的家庭大多是由人和屠灵共同组成的，也有少数只有人类或者屠灵组建的家庭，因此，在这片地区，生活着许多向喃喃这样的屠灵人。
　　即使事先知道了大家庭的存在，可跟随喃喃来到她生活的地方时，大家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妮雅想起以前在语文课本上读过的《桃花源记》，与外界的纷乱相比较，眼前的景象正如那远离世俗之地一般和谐安宁。暂且称这里为社区吧，社区隐蔽在密林之中，与大门相连的是一圈白色的石墙，人类和屠灵携手在此地建立了一个新的秩序，这里有教堂，学校，屋宅，甚至有超市和保卫处，人类语言普及，偏见被摒弃在门外，这里没有明确的物种区分，大家都是受保护的个体，是大家庭中平等的一员。
　　在喃喃的带领下，五人平安地进到了社区中，并未受到过多关注。
　　“我和妈妈还有爸爸住在教堂后面。”喃喃指着楼顶上挂着时钟的教堂自豪地说道。
　　所谓的爸爸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屠灵，上身是一件卡其色T恤，着一条靛蓝色牛仔裤，是喃喃和母亲一路逃亡到这里后接纳他们的人，男屠灵是一名小学老师，此时正在帮助许阳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这种感觉还真不错。”妮雅小声地靠近佐娜说道。原来人和屠灵真的可以和平共处，这居然是发生在当下的事实。
　　“像你们这种年轻人决定加入社区的并不多见。”屠灵老师做好包扎后，笑着说道。
　　“不是的，我们没打算住在这里，明天就会离开。”妮雅回答道，心里竟有种辜负了别人好意的愧疚感。
　　“哦？那你们打算回到实验基地？”屠灵老师接着说道，语气与刚才并无两异。
　　“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需要先穿越这片森林，所以是来请求你们帮助的。”妮雅往下接着说道，但并未透露与目的地相关的信息，有些事情说多了反而难以解释。
　　“这不难，喃喃会带你们平安离开这里的，没有人会受伤。”对方并不过多询问，气定神闲地说道。
　　没过多久，喃喃的母亲回来了。与在屠夫家中见到的那位伤痕累累，饱受折磨的屠灵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位母亲神采奕奕，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小腹微微隆起，绿色肌肤闪烁着健康的光泽，手里正推着一辆放满新鲜蔬菜和鲜肉的购物车，俨然一位幸福的家庭主妇。妮雅有些恍惚，以至于对方过来抱住她表达感谢的时候觉得周身轻盈，好似飘荡在幻境中。
　　一行人在喃喃家得到了盛情款待，并决定在此修整一晚，待明日天亮后启程。

　　天刚蒙蒙亮，这五个年轻人便在喃喃一家的帮助下平安离开“社区”，沿着北方继续前进。
　　十几年前人工凿出的小路已被野草覆盖，参天树木遮挡住炽烈的阳光，清澈见底的泉水缓缓流淌在山林之间，清风在高崖间回荡，热烈的大自然生机野蛮而自由地生长着。
　　妮雅微微抬起头看着树缝中的银色亮光，微风从鼻尖下掠过，她努力地感受着这片刻的惬意，毕竟美好总是转瞬即逝。
　　射出的箭擦过树皮，落在地上。那树后躲藏的屠灵惊叫一声，转头快速跑开。同时，山林四周依稀响起树木被拨动，枯枝野草被踩动的声音。宋赫收起长弓，吓唬尾随者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家伙是盯梢人，从社区出来便一路尾随我们，除了他，周围还有三四只，他们的大部队应该很快就会赶到。”宋赫的语气一如既往，毫无波澜。现如今在这源域，不希望妮雅扭转人类命运的生灵不可谓不多，而他也能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正在日渐逼近。
　　“继续往前走，看到那塔台了吗？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那附近。”随着距离的拉近，宋赫开始能够听到死空中传出的气流震动声。
　　几人加快步伐，朝着可见的目标赶去。
　　塔台伫立在一座大型灰褐色平台上，那平台犹如一艘停泊在海湾的巨船，只不过港口的水面毫无宁静可言，奔腾着翻滚着咆哮着，急速流动的水流成圆环状向远处收缩，仿佛拥有吞噬天地的能力。
　　“现在怎么办？”妮雅站在平台边沿，往下看着滚滚水流。
　　“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许阳看着前方茫茫大海问道，他是从来没见过死空的，只是以为应该都是如佐娜和妮雅所说的在那高崖之下。
　　没等宋赫回答，他们来时的方向突然现出如千军万马奔腾般壮大的场面，屠灵大部队气势汹汹地朝前逼来。

　　“塔台上有一方向盘，转动它能开动这平台，死空就在水面中央。”说完，宋赫拽住塔台上垂下的悬梯正要往上爬。
　　“我去上面操作，你有箭，在这里可以更好地保护大家。”佐娜大声说道，水声轰隆，耳膜几乎要被震碎。她率先向上攀爬，身手敏捷，如同雨燕般沿着梯沿直飞而上，很快便站到了塔台之巅。
　　底下几人纷纷备好防身武器，背靠滔滔怒水，面对万马奔腾之势，做好奋战到底的决心。
　　眼看围猎者们就要跨上平台，佐娜终于拧开生锈发涩的方向盘，随着一声巨响，长型平台如同鸣笛的巨轮与地面脱轨，在水流巨大的引力下不受控制地朝着中央滑去。
　　再次一声巨响，平台猛地停下，随后轰然倾斜翻转，几位年轻人被巨大的惯性力甩出，即刻间便被吸入水面中央万丈黑渊......